东风带雨逐西风,大地阳和暖气生。万物苏萌山水醒,农家岁首又谋耕。
这日上午,天气晴朗,冰雪消融,道路虽然泥泞,农夫已开始去到田中,平整田地,准备春耕了。玄晔轻装简从,来到石碣水寨,检看水师战备。
石碣水寨坐落在青龙山下、济水东岸的一个河湾之中,三面是陆地,一面临水,陆上建设有寨墙,依托青龙山寨构筑了完整的水陆防御系统。
水寨向西开口,水中立下两排木桩,围成一个宽大的水寨大门,供水师战船出入,寨门由两条狭长的桥船组成,由纤绳来回拉着打开合拢。
玄晔站在水寨东面的一个小山丘上,居高临下,通过一个可以伸缩的铜管,看着系泊在水寨之中密密麻麻的战船,嘴角不断抽搐,满是苦涩。他放下一铜管,环顾四周,枯木上翠绿的新芽绿油油的,只远处的青龙山上还残留着些白色的雪块,叹息道:“马上就要转南风了,辽东之行可能要耽误了!”
小乙虽然早就领教了玄晔手中那倶铜管的“神通”,见玄晔不看了,小心翼翼地接过,拉长了凑在自己眼前,眯着一只眼睛,不住地瞭望水寨中的情形。他哪里还管玄晔在叹息什么,只是兴奋地尖叫道:“看到了,看到了,那小子正站在船上朝水里撒尿呢,就像在眼巴前似得,伸手就能摸到,哟,尿完了还抖一抖!啧啧……”
“啥?拿来我看看!”孙仁连忙去抢。
小甲也不甘落后:“给我也瞧瞧!”
“……”
玄晔带了一帮人在水寨旁边的山岗上明目张胆地“窥探军情”,水寨中早有人发觉,报到臧袭帐中,臧袭亲自带了亲兵卫队,向这个山岗扑来。
玄晔见状,自然没有逃跑的意思。
反观小乙,就是抓着铜管不放手,又转过头去看亲自带队向自己杀来的臧袭,不断地指指点点。孙仁再也忍不住了,猛然一把夺过,跑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起来:“哈哈,小样儿,有意思……”
待将走到近前,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臧袭连忙赶来拜见:“属下拜见主公!”
“起来吧,你们来得速度有点慢啊。”
“属下知罪!”
这时,孙仁、小甲、小乙三人也停止嬉戏,镇定下来,向臧袭敬礼,毕竟臧袭的官、阶(官职和军衔)都要比他们高。
臧袭注意到已被小甲抓在手中的铜管,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这个?”小甲扬起手中的铜管,自豪道:“千里眼,也叫望远镜。”
“千里眼,望远镜,可容我一观?”
小甲不敢做主,看向玄晔,玄晔点头道:“你教他用。”
小甲将千里眼拉长,递过去,教他:“细的这头对着一只眼睛,把另一只眼睛闭上,可以调节铜管的长度直到看得最清晰……”
“哎哟!看到了,看到了,此真乃神物,阵战之利器也!”臧袭也像个小孩一样尖叫起来。
“下山罢,去水寨看看。”
……
“主公,里面请!”臧袭一路上都是紧紧地拽着那“千里眼”,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寻得一个空挡,竟然把它藏进了裤裆里。
玄晔瞥了他一眼,笑道:“别藏了,就是给你的,可别不小心摔了,那里面是水晶,一摔就碎!”
“真的?”
“我可告诉你,这千里镜全天下总共就三支,万金都买不到,裴元绍、吴子严连着磨了半个月,我都没舍得给!一支我自己留着,还有一支给了徐子英,指挥水师作战更需要这个,因此最后一支就给你,小心看护。”
天然的水晶难找,纯净透明的水晶更难找,切割打磨成一对凹凸镜更是绝无仅有的精密工艺,稍一疏忽,整块水晶就毁了,这三对凹凸镜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原材料才制得。
臧袭闻言,将千里镜捧在手心,顿首道:“属下多谢主公厚爱,镜在人在,镜亡人亡!”
“言重了,此物虽然珍贵,却是死的,还是人重要,在我看来,就算一万支千里镜,我也不换一个臧宣进!”(宣进是臧袭的字)
“主公之恩,无以为报!”
“好了,咱们去看看战船。”
寨中停泊的大部分是楼船,最大的一艘甲板建筑高达四层,四四方方,外形似重楼,形如其名。因其平底方首,吃水不深,重心太高,且楼船无帆,两边多设划桨,一看就知道稳定性和机动性不佳。
但楼船船大楼高,重楼逐级而上,立在其上的旗帜高出水面七八丈,观之巍峨。各重上层建筑均设有舱室、女墙、战格,作为士卒战斗的依托和防护设施。此时,船上列矛树戟,旗帜飘扬,戒备森严,宛如水上堡垒,攻守得力,威武不凡。
玄晔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楼船了,确实气势不凡,不知其长宽几何,载员几何?”
“就这艘四层楼船而言,是为两千石战船,长达十二丈余,宽约四丈,足可载兵四百余人,是为我水师之旗舰。”(1丈=2.31米)
此时的水战多以弓弩对射、船只对撞以及跳帮肉搏为主,舰船的大小直接决定单舰所能容纳的水手和战士的数量,以及舰船的撞击力,所以楼船在此时是当之无愧的水战主力舰。故秦汉舟师通常被称为楼船军,士卒称之为楼船士,领率官称为楼船将军,督造楼船的称为楼船官。
“不知这船是从哪里来的,应该只有朝廷的水军才有罢?”
汉承秦制,每个成年子须服役两年,头一年服役郡中,是为“正卒”,归郡太守统辖,又分为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卒。轻车即车卒,骑士即骑兵,材官即步卒,楼船士便是水兵。一年期后,暂可归田,以备再征,亦可接连服役。第二年服役就不是在郡中了,而是调入京师宿卫都城,称之为“卫士”,或者调去边疆戍守,称之为“戍卒”。
汉光武帝刘秀曾策动地方郡国兵反莽,一时间天下群情汹涌,所以对地方郡县的兵权很是忌惮,中兴之后,为加强**,削弱地方,以成‘居重驭轻’之势,他五次省罢郡国兵。郡国兵既罢,男子服役二年之制也就不存在了,从此渐由征兵制变为募兵制,这楼船也一并省减,或归于荆杨二州。
“济水不通大江(长江),亦不通大河(黄河),故大多滞留荒废于此,虽然经历日晒雨淋,有些残破了,修修补补也还能用。经过这两月的收罗,这济水之上的所有楼船大多聚于此了。如此等大型的楼船便有十一艘,可以说这济水之上,我军再无敌手。”
然而玄晔志不在此。
果然,大多楼船颇显陈旧,且多修补的痕迹,新刷的油漆清晰可见,臭味可闻,他便更加地失望了。
楼船虽然高大,载员多,也正因为船身过高,又是平底,重心不稳,抗风浪能力极差,所以只能在内河水战中担任主力,用于远海则是相当危险的。
玄晔知道,历史上孙权命董袭督五楼船往濡须口,途中风暴骤起,五艘楼船全部沉没。江河中尚且经受不住风浪,在海中更不用想了。他这次可是要远航辽东,需要横渡渤海的,而且楼船无帆,如何能远航?
楼船无帆,水寨之中却又林立着许多桅杆,让他眼前一亮。
他舍了巍峨的楼船,来到那有桅杆的船只边上,见其船长约六七丈,宽两丈余,显得颇为狭长。上有两桅,分别立于船艏和船中,最让玄晔瞩目的是其水线之下呈“U”形,吃水较深,然而终究也是属于平底船。这艘船除了桅杆和船底,其形制与楼船大同小异,只是小了一些,矮了一些,只有两层。
臧袭介绍道:“此乃斗舰,船上设女墙,高三尺,可蔽半身;船下开擎棹孔,用作划桨;舷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平行,棚上又建女墙,皆有箭孔,用以攻击敌人;其上重列战士,前后左右竖旗帜金鼓。斗舰一般作为楼船的两翼护卫,亦是追敌之利器。”
斗舰一层为浆手,二层为战斗部位,船尾有高台,上有士兵负责观察水面情形,因为是浆帆双动力,战时可用人力,一般航行时顺风可用船帆,机动性比较高。
说着,玄晔亲自登上了一艘面相不错的斗舰,见其舰首、舰中各立着一支主桅,桅高三丈,上挂两帆。“帆,泛也,随风张幔曰帆,使舟疾泛泛然也。”帆的材质却不是帆布,而是由竹篾织成的硬帆,顶端有一个铜咕噜(滑轮)通过缰绳托着,自上垂下,可上下升降。此帆颇为沉重,降下来容易,升起来有些费力。
玄晔问臧袭:“为何不以布作帆,这样岂不轻便一些?”
“布帛虽轻便,要拉的横竖平直,受得风力却不简单,操作起来也是繁琐;而且布帛造价高昂,日晒雨淋,没几日便坏了,不实用。”
“虽然如此,硬帆到底沉重,又做不得很宽大,受风不足,船力不够。”
“不是还有船桨么?”
玄晔语塞,还是耐心讲解道:“远航不比近水,航海不比内河,如果划桨,那得需要多少人力?船上又要载多少粮米供应?还有淡水,海里都是咸水,不能吃的!把这斗舰船尾的高台拆了,装上桅杆,硬帆来不及编织,就用麻布,以硬木为支架缝制起来,还有这些楼船,都要改装三桅船帆……”
他忽然想起一事,吩咐人在这些船只两侧都装上披水板,逆风时下风侧放入水中,增加水阻减少侧移和偏航。在帆、舵、披水板配合中,使船能在各个风向中航行,提高船只在风浪中航行的稳定性,以初步具备龙骨的功能。
进入棚屋,直到船尾,有一个小平台,台上有一个舵把,舵手便在这平台上掌舵。舵把可以左右旋转,其下还有一个刻盘,上面标示着一些刻度。玄晔蹲下来细细查看,却发现其上计量角度的方法和单位与后世大不相同。
古人发现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又六分之一,便把三百六十五又六分之一作为一周。这一周中可以分成若干等分,便是“角”了。而此时并没有角的概念,而是通过测量圆弧与整个圆周长的比例而得出“分”。通常为了便于计算,把一根长约三百六十五分的绳子围成一个圆,测得一段弧长多少“分”,这个“角”便是多少“分”(相当于度)。
所以玄晔见到的刻度上的数值,是标记在一个不大的圆弧上的分数,垂直方向为零分,用皮尺向右量出弧长45分,即约等于后世45度。对此,他亦感叹古人的智慧。
棚屋之上是二层甲板,敞开的,当中驻立着一根主桅,顶端悬挂这一支旗帜。二层甲板四周也有女墙,女墙旁边站着些弓弩手,水战以弓弩为先;两侧的栏椅上竖着一排排长矛,若是接舷便要用长矛近战。
床尾是有个高台,上面设置有旗帜战鼓,是用来指挥的。按照玄晔的指示,将要在这个高台上**钻一个大孔,在其中按上一根桅杆,形成三桅三帆。但考虑到这样做会影响战船指挥,又可能造成船尾重心不稳,只好作罢。因此,斗舰仍旧是双层双桅。
“这船上的环境卫生需要注意,不可轻忽,把这里里外外好好打扫打扫,每日安排值日。还有,在床尾侧后建一个厕所,绝不能再在船上随地大小便,在船舷边解决也不安全,掉下去怎么办?”
玄晔转遍了整个水寨,又见到了几个其它的船型,如艨艟快船、武备戈船、舢板渔船,终究没有寻见尖底的龙骨海船。聊胜于无罢。
临走时,玄晔又拿出一物:“这个司南你先拿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