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辞职,然后考公,并不是突如其来。
除了刘女士的死,经理的彻夜畅谈,更深处,还有方娜。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年雨天的初见,让我对方娜一见钟情。
2003年,我考上枫华二中。
9月1日,到学校报到的时候,别人都是爸妈送,我爹当时给人家打混凝土,脱不开身,我妈说她要去街上陪我妹看病,也脱不开身。
我便自己坐班车到学校去,身边一个蛇皮袋,里面是被褥。
下午安排好宿舍之后,我没在宿舍待着,跑到学校外面转了一圈儿。
晚上天气突变,下起了瓢泼的大雨,我没带伞,宿舍关门的时间快到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冒雨往回跑。
正当我全身被淋透的时候,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同学去哪儿?一起走吧。”
声音轻柔,但在雨中听的清晰。
我转头看,是个女孩,乌黑笔直的头发垂过肩膀,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有一番清雅的气质。
未等我缓过神来,女孩已经撑着伞将我遮住。
“谢谢!”我惶恐的接受这份美好的同情。
“你是哪个年级啊?”女孩问。
“我是新生,高一新生。”我一边整理自己被雨淋透的头发,一边回答。
“哦哦,真巧,”女孩神色轻松不少,“我也是高一新生。”
“太巧了,”我说,我看见女孩的伞往我这边倾斜,左侧肩膀被雨淋着,便伸手把伞往她那边推了一下。
“那你打伞吧,”女孩说,“你个子高一些,我撑伞你低头肯定不好受。”
见女孩这么说,我便接过伞,尽量往女孩那边倾斜。
我们就这样走着,一时间也没什么话。
“你是哪个班?”女孩问。
“7班,”我说。
说完,两人又没有什么话。豆大的雨滴搭在我右臂上,有些生疼。
“我叫胡伟杰,”我说,“古月胡的胡,伟大的伟,杰出的杰。”
“伟杰你好,”女孩说,“我是你隔壁班,6班的方娜,正方形的方,娜就是女字旁的娜。”
“婀娜(nuó)多姿的娜(nà),”我忽然想到了这个词,便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个字,”女孩笑意盈盈,“你语文一定很好。”
“一般一般哈,”我竟然有些脸红,“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我和方娜很快就分别,方娜将我送到宿舍楼下,转身离开。
雨水打在石子路上砸出阵阵雨雾,方娜的背影我看不真切,
我只记得她是6班的方娜,正方形的方,婀娜多姿的娜。
再往后,我就很少见到方娜,一直到高一下学期,我和周勇翻墙去网吧,凌晨6点从网吧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依旧是过肩的乌黑头发,合身的牛仔裤,上身是简单的白色T恤。
就是方娜!我记得那个背影!
但我不想方娜知道我半夜偷溜出来上网,便拉着周勇从小道绕开。
“干嘛从小路走?”周勇说,“现在是早自习,校门也开着,我们光明正大进去就可以,不用躲。”
“走小路快一些,”我只好找个借口。
“我们又不是什么好学生,”周勇说,“晚到就晚到。”
“走小路,走小路。”我解释不清,只好拉着周勇往小路走。
周勇也是个犟脾气,我们两个人就在路上僵住,这声音被前面的方娜听见,转头便看见了我。
“是,胡伟杰?”方娜很自然的喊我的名字,“Hello,伟杰。”
方娜竟然记得我的名字,我欣喜之余,忙不迭地回答她,“你好,方娜。”
“真好,你还记得我。”方娜说着停下了脚步,等我们靠近,“你们也是走读吗?”
我和周勇都愣了一下,而后我说,“我们是住读,不是走读。”
“那你们?”方娜问道。
“我们昨天有事情,今早才回来。”周勇抢先一步回答。
“哦?”方娜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我猜这事是在网吧里面完成的。”说着,方娜自己就笑了起来。
“既然你知道,那就请你不要和其他人说了。”周勇说,一边摆出求人的样子。
“哈哈,我不说。”方娜很爽快地答应了周勇的请求。
路上,我知道了方娜家在县城,高中没发挥好,只能来到这枫华镇读二中。
方娜有个亲戚就是二中老师,方娜便借宿在这位亲戚家里,每天早晚走读。
高中三年,我和方娜私下见了很多次。
高考我发挥失常,又不甘心留在黄冈市,便跑到西安一所大专读书。
方娜毕业后,去黄冈市里的卫校读了护理。
周勇直接没有读书。
我和方娜依旧保持着联系,是电话上的联系。
方娜跟我说,她在大专学了三年,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她爸一直让她大专毕业找个人嫁了,她推辞说,自己要专升本。
我可以现在就去你家,见你父母。我说。
方娜说,等你毕业哦。等你毕业有了工作,再来见我爹妈。
我曾经很多次问为什么,方娜说,等你到时候来了就知道了。
方娜说,她的父亲是教书的。
教书先生会很重视自己的女婿工作吗?
我也不知道。
等我在银行实习的时候,我和方娜说,现在可以去你家见父母了。
方娜说,我爹说,现在还是实习期,等转正再看。
那时候的我,坚信自己会在银行出光,转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很快,我就被流放了,继而我就辞职了。
丢脸的事情我没和方娜说。
我做催收的事,也没和方娜说。
我只是说,现在银行业务调整,我现在没法白天和她聊天了。
方娜善解人意,我们此后便在晚上聊了。
在做催收的日子里,最难熬的并不是无休无止的电话,不是电话那头陌生人的斥骂,而是我无法和方娜聊天。
所以每天我都期望下班,在下班之后,看手机上方娜发过来的消息。
小小的出租屋,小小的工位格子间,很少见到阳光。
没有阳光的日子里,方娜变成了我生活中那唯一的亮光。
只有看到她的信息,听到她的声音,我才能感到自己还是活着的,麻木的心还在跳动。
那时候,方娜每天晚上都会跟我语音和视频。
方娜说我变得无精打采了,我说,是公司业绩压力大,加班多。
方娜说,她专升本每天要也要花很多时间复习。
方娜还说,她父母要她相亲他不去。
方娜还说,她想我,说她在小县城吃遍了,没有什么好吃的,她想来武汉看看。
我的心里也如同不是滋味,我心里也很内疚,想到当年信誓旦旦说要陪她看日落日出,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知道方娜那些日子在父母面前提起我的时候,被父亲拒绝之后,她甚至,也许在很多个白天,方娜委屈想要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和某个欠债的人骂的火热。
后来,我知道了,她父母在县城中学做了校长,家里面就这一个宝贝女儿。
而我呢,父母都是农民,一个穷小子,何时能体面的衣锦还乡,我都说不准。
有关我做催收的事情,我在方娜面前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我怕她担心。
但是后来我想想,心细如她,怎么可能猜不到我已经换了工作呢?
只是,我们都不说。
催收这项工作在塑造着我未曾有过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我靠着自己本事挣钱的梦想,如同泡沫,越飘越远,见不得光,随时会破灭。
终于,在2013年的劳动节后,我辞职了。并且进入2023年下半年的国考备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