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15年,农业部门要合并成统一的农业农村局的消息已经甚嚣尘上,绝大多数局内人认为,这已经成定局,合并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多部门合并,意味着岗位必定缩减,特别是领导岗位,以前各个局的局长,肯定排座次,靠前的,还能在新部门继续担任领导,靠后的,可能就要被安排到个闲职上了,或者提前退休。
谁能成为新的农业农村局的局长,尤为重要。虽说担任这个新局的领导不是升职,但权力范围显著提升,从以往的管农业的一个小分支,变成全面管理农业、农村和农民。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职位含权量”来说,这个新部门掌门人的“职位含权量”提升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于是,在正式合并之前,各部门做出突出的业绩,并且将业绩展示出来,让上面的领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变得尤为重要。
换句话说,宣传工作的重要性显著提升!
你做了六分的事情,得拿出十分的宣传出来。何况和农业相关的,服务对象都是农民,本身就没有大事儿,都是琐碎的小事儿,而且农民不像是知识分子,给他们做事,得到了口碑,也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这年头,事事讲究个留痕,光口头表扬可不行,所以我这个外宣工作此时也变得尤为重要。
那时候,我正好负责农机局的文宣工作。
那几年,微信公众号兴起,我就给农机局做了个公众号,开始在上面更新农机局的工作动态。
虽然点击率不高,但是这种创新的宣传手段成功得到了局长的点赞。
县长也很快注意到了农机局这种创新的工作方法,在班子会上点名表扬了农机局,局长又在办公室点名表扬了我,我干劲儿更足了。
但是,这种宣传的工作见效慢,我和部门可能等不起,我得想想其他的办法。
我灵光一现,想到了新闻报道里的农机下乡活动。
我大学室友,回到家里种千亩苹果树的延安宋明,和那些农机的老板都很熟识,我想着要是能够联系上这些老板,以县域合作的方式,将这些农机的价格打下来,既能够实惠了云澜县的农民,也可以扩大这些主机厂们的业务,更重要的是,只要谈下来,就可以免费给农机局宣传,还不用农机局去找财政拨款。
我久违的打通了老宋的电话,电话那头,老宋的声音已经不再稚嫩,他很赞同我这个想法,并且愿意予以最大的支持。
“没问题,兄弟你还没忘记我是外联部的吧?当初你在宣传部,咱们外联部能够说动那些赞助商,你作为宣传部的笔杆子,写得篇篇生花的文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哪里哪里,老兄你还记得大学的事情呢。”说实话,自打从银行辞职之后,我就将大学生活一起扔掉了,但是老宋他居然还如此恋旧,这倒是让我陷入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
“那肯定记得,我们才毕业多久,话说,当初说毕业后三年一聚,都快五年了,咱们四兄弟还是没见面,什么时候得攒个局,见一面!”老宋说。
“要见,要见!”我虚伪的应和着,但是我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没有身份,想想同寝室的其他人,现在要么有钱,要么有权,我还是没有心气去参加毕业聚会。
这么一想,我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毕业后浪费那几年的时间。
但是,悔恨也没有意义,一切都要向前看,不是吗?
联系完宋明,我又约了田哥,在政府附近的馆子里吃饭。
我的这个计划,肯定需要和田哥先打声招呼,而且如果田哥觉得可行的话,这个计划还得借花献佛,以田哥的名义报上去。
自打进入农机局这个门,田哥就是我的领路人,想要不被排挤穿小鞋,就必须要时刻把前辈放在心上,不能做出任何越位的事情。
“想法是好的,但是这些厂商你怎么联系?”田哥抬头问我,嘴里还吃着小龙虾。
现在是4月中旬,正是小龙虾上市的季节,云澜县下乡有大片的农田,原本一年能种两季稻谷,现在因为小龙虾来钱更快,纷纷转为养小龙虾。
“找厂商这事儿我有些路子,”我本来只是想说到这里为止,但是转念一想,我后面还得跟田哥共事很多年,不能把自己装作城府很高,适当说多一点,能够让田哥更加信任我,便继续说,“我大学室友他有这样的路子。”
“他也在云澜?家里有厂?”田哥问道。
“这倒不是,他在陕西,家里承包了很多田地,搞规模化农业的,认识很多农机厂商。”我说。
“这样啊。”田哥听闻不是云澜的,头也没抬,继续吃龙虾。我看到了田哥已经反光的头顶,是典型的中年秃顶男人的形象,剩下有幸没掉的头发,黑丝和白丝各占据了一半。
田哥身板很瘦,除了每天有填不完的报表,还有负责局长的讲话稿。搞文字工作的向来费神容易秃头,更不用说是给公家写演讲稿的。不仅费神,还费力,田哥经常是加班,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下班早了很不好意思,怕田哥暗地里给我打报告,但是后来次数多了,发现局长或者外人也没说过,我就胆子大了,敢于大大方方比田哥早走。
田哥比我肯定要更需要这份工作,他已经40岁了,上有老下有小,县城里做公务员,说出去是好差事,但是赚钱不多,田嫂在一家幼儿园做老师,算是半个事业单位。两人加起来勉强算是县城里的中产家庭,但是为了下一代,也必须节省。
“我希望搞这样的活动给局里,给您,给局长做些成绩,但是这种活动毕竟之前都是局长决定,您来组织,所以田哥这个想法还得您把关看看,适不适合做?”
“事肯定是个好事儿,”田哥说,“做好了,也是我们局里的面子。你知道农业系统的部门要合并成农业农村局这传闻吧?”
我点点头,心里又再次认定,田哥真的是一心埋头做事儿,对于所谓的办公室斗争,要么是根本没想,要么就是没心力去做,他还以为我对这事儿一点都知道呢。
“你要是把这事儿做好了,在政府班子里一宣传,我们再努努力,上一上市里的宣传,到时候石局长做这个农业农村局一把手的位置就好说了。”
“对,田哥,我和您想的一样。”我以茶代酒,敬了田哥一杯,田哥说这两年他身子出了点问题,就很少喝酒,“我这阵子好好梳理一下头绪,形成一个初步方案您审核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以您的名义报给局长。要是这事情能做,后面的我来负责。”
田哥知道我这话的意思,说,“你来操办的就写你的名字,我不能抢你的功劳。”
“田哥见外了,要不是这几年您的照顾,我哪能想到做这样的事情?哪能做出方案?都是田哥您的指导,自然也是您的功劳。”
田哥知道推辞不掉,他心里也不想推辞,因为这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只要局长同意去做,都不会出差错,“那我就多谢老弟了!来喝一杯!”
一股淡淡的苦味在我口腔中散开,但我的心里完全是甜味。杯中的茶叶产自上乡,上乡多山,最西北靠近邻省交界的山上有一片茶园,叫做云露园,这里产的茶叫做云露园绿茶,每年产量不多,不到两千斤,一半用来给到县政府各级官员,作为日常的口粮茶,一半用来展销,打品牌,品牌打出去,哪怕你用的是其他山头上,哪怕是邻省的茶叶贴标卖,也能卖上好价钱。只是可能我还没到年龄,我并不喜欢绿茶这淡淡的苦味,我更喜欢浙江安吉那边的白茶。
另外,我策划的这个活动,要是做成了,是的的确确想把这功劳让给田哥,因为我的目标很简单,并不是为了讨领导欢心,而是为了创造和徐佩相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