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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从乡下到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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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骑着破旧的长征牌脚踏车闯进丁庄,挎着装满衣服像癞皮鼓的大黄书包,绕到靠近高金莲丁庄东口的家,我就看见高金莲的姥姥在高金莲的门前坐着,我学着猫叫在墙根前等了半天,没有听到高金莲的回应,没有见到高金莲的身影,我正准备转自行车方向,远远地就看到了高金莲从地里忙着农活回来,紧跟着我又看到了高俊武走在高金莲的身后,我想,我现在还带着艰巨的任务呢?没有办法告诉高金莲我进城了。

    我每次偷东西,我都怕被抓,害怕见不到高金莲了,害怕高金莲再也不会理会我了。我每刮一次光头,都要等长出一些头发来,才会带着干净的小大哥形象从城里到乡下来见高金莲。我用剃光头来减轻自己的罪过,逃避自己的罪过,我剃光头理由,更是我舍不得理发钱,我有几个月没有理发了,我现在的头发像草一样,茂盛在头顶上。我用俺娘的遗物,那把断了两根木齿的梳子梳理匀称,头发上并加了一点菜籽油,看上去油光粉面,不像在城里像叫花子一样任由成鸟窝的头型。

    我从高金莲家东头的小道上了大道,我加快了脚踏车速度,脚踏车腾空驾雾般飞奔到大槐树初级中学那条宽阔的土路上。这长征牌自行车是为文哥换了摩托车不要了的。我感觉这旧车很好,主要是我看上这牌子很好——长征牌,我觉得我的生活一直走在长征的路上。

    我也羡慕史大傻每次走城里学徒回来,但我不能冒着严打的危险偷辆新的,因为一辆新的自行车被抓进看守所,得不偿失。我更怕因为偷辆崭新的新车让我处于时刻被抓的情绪里。我也想过弄辆新自行车换几样东西改头换面,可一样危险,无论你如何伪装,偷来的东西就会存在危险性。

    为文哥送我的这辆已经换了几根大条和补了几次胎的长征牌自行车让我有恃无恐,让我自由地穿梭在县城里的大街小巷,穿梭在乡村的土路,在大槐树乡通往乡下的这段石子路上撒野。十字路颠簸得我腚疼,从东西十字路到南北柏油路,柏油路好像滑行道一样,我突然加快了脚蹬的速度,脚踏车也像箭头一样向前冲,我好像冲锋陷阵的战士,嘴里还用港台腔哼着电影《逃学威龙》的插曲。这是罗大佑与蒋志光合唱的《皇后大道东》,里面有一句: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我记得为文哥说过这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是来自古书的《玉蒲团》里,这句话是警示后人的名句。加《金瓶梅》《玉蒲团》《如意君传》和《痴婆子传》这四本书均写在明代,成为了古代的四大禁书。

    我习惯了一边骑车,一边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大槐树这条直通苏北县城的南北笔直的柏油路上有少量的大客车、三轮车呼啦通过,大客车靠近按着刺耳的喇叭,三轮车都是悄无声息的。如果我思想开小差就会非常危险,所以我要遵守交通规则,我听到动静就靠边骑车,等大车和三轮车一溜风过去,我又骑着脚踏车回到柏油路的中央,偶尔还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好像一只向往翱翔在天空的地鼠,白杨柳树叶在两旁沙沙作响。由于我汽车速度太快,拐弯到校门,差点撞到了锁得死死的大槐树中学大铁门上。

    我一个急刹车,自行车前大圈像一匹腾空而起骏马的铁蹄,被我拉住,车把自然也就成了拉住的缰绳。我支起脖子喊:“张大爷,张大爷……”没人答应,我心里想:老张头是不是在睡觉呢,也可能在休息室看电视吧。

    我一手牵着自动车到传达室,老张头正坐在长凳上打盹,一看到有人牵着自行车到传达室门口,直往里闯,正想吆喝就看到是我,立马眉开眼笑起来说:“是为鼠呀,又来看你堂姐了。”

    老张头认识我,我时常按照二大娘孙翠云的嘱咐给堂姐家送煎饼,送菜,也会拿出煎饼大葱给老张头。并且会说菜可都是园地里摘下来新鲜的,偶尔也会把地里偷的西瓜、糖枣和老张头分享,偶尔还在一块下象棋、打扑克。

    “今天俺爷俩要不要下两盘。”老张头说话的声音有一些有气无力的,我想老张头到了年纪了,病已经找到老张头了,我和老张头算是棋友,我们两个臭棋篓子水平算是旗鼓相当、棋逢对手。不是老张头偷吃我一匹拐腿马,就是我偷吃了老张头的大车。

    “二大娘让俺来找堂姐的,我二大在村医院挂水,二大娘让她回家看看。”我一边和老张头说话,一边看老张头脸色。

    “老张头,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关心地问了一句老张头。

    “我没事,最近有了高血压的毛病,那你抓紧去吧。”老张头说话的时候有点迷迷糊糊的。

    我刚出传达室,老张头突然想到什么,又说:“对了,早上我看你堂姐出门,不知道是不是去城里上班了。”

    “还有,林老师中午也带着闺女出校门了,不知道回来没,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和我说,我转告他们。”

    “我还是去堂姐家看看吧!”我说话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老张头。

    “那你抓紧去吧!”老张头说话之余,然后又坐在长椅上继续迷糊着,好像在打盹。

    我从传达室进了学校里,瞄了一眼学校直对大门的碑文,上面是正楷字写的“八荣八耻”的校规。我骑上自行车三拐两拐到了学校干部宿舍区,堂姐史为菊家铁门紧闭上了锁,透过小院子往里瞧瞧。

    我把自行车扎在门边,蹲下来等了一会,见四处安静,堂姐也不知道出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我发现中学里安静的有些奇怪,以前在学校里总会看到住校生和住校老师的身影,今天竟然无人走动,整个学校我感觉鸦雀无声。莫非集体到对面大槐树电影院包场看电影去了?我又骑着自行车返回到大门,问了张老头学校里今天啥情况。老张头告诉我:“学校里组织老师学生周末看电影。”

    我问了老张头啥电影,老张头说:“电影名字好像叫啥官司。”我知道是我看过的电影《秋菊打官司》。

    “你要着急走,我就告诉你堂姐和堂姐夫你来找的事。”老张头一边说话,马上迷糊着,继续打他的盹。

    我骑着自行车又返回来,在校园里经过了教师的办公室,大槐树中学办公室是长条形的平房,被东面教学楼和实验室挡得死死的。大槐树中学教师的办公室前面就是硕大的操场,操场是有南北两个篮球架,还有被划白线的万米跑道。办公室体育器材库门前竟然放着一个篮球。学校值班室也空无一人,我想,估计值班的老师闹肚子或者大白天跑到大槐树电影院附近的录像室看录像去了。

    大槐树乡初级中学,我以前也观察过几次,周末都有不爱回家的留宿生,还有老师值班,很容易被他们逮住。我也观察过地形,大槐树初级中学西门是大操场,从西面翻墙到麦地里溜走是没有问题的,但教师办公的地方大门都锁得死死的,窗户上都有钢筋护体,要进入各科老师的办公室必须走正门,很容易被抓个正着。我虽有用钢丝打开大锁的本事,但大摇大摆进入办公室后,万一弄出点动静,会被值班老师逮个正着,把我送去派出所也方便。

    大槐树初级中学对面就是大槐树乡派出所,那派出所上面大檐帽上的国徽可是让我这种胆小如鼠的贼人胆战心惊。我想要不要大干一次,但我行动之前都是前思后想,我越是想的周全,越觉得学校的防贼手段固若金汤。我越是害怕,越感觉自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在我眼里钱就是鸡,自己就是那把米。

    我踌躇不定要不要冒险一次,我给自己猛下决心,为了能填饱肚子也要冒险一次,这样就免得到县城里冒险。毫无疑问,办公室每个抽屉里肯定有钱,我对于偷学校的东西还是有经验的。以前潜入过杨柳村的小学,偷过两次,小学老师都爱把零花钱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而且杨柳村小学的办公室里没有人看守,偷起来也方便,因此那些老师留的私房钱也会跑到我的腰包里。我感谢杨柳村小学的领导和老师们没有报案,也就没有派出所民警查到我头上,让我一直安然无恙。

    我想,不报案就有能不报案原因,教师失窃藏私房钱这事不能说,说了,家里还要闹矛盾,所以明知道钱没了,也只能藏着掖着装作没事人一样,装作没有少东西一样。下次得学聪明点,随身揣在挎包里,但一教书忙忘记了,又会被老婆洗衣服的时候发现。

    但中学教师是不是也和小学教师一样呢,如果一样,自己没有被当场逮住,也会安然无恙。我想到看门的老张头是大槐树二中校长殷大兵的亲戚,我想:“学校失窃,校长殷大兵也不会报案吧,如果报案。就会负有领导责任,如果让老婆发现自己藏了私房钱,会吃不了兜着走,而且看校门的是殷大兵老婆的堂哥老张头,到时候又要换个看学校大门的,对老婆也不好交代吧。”我为自己有了一厢情愿的想法得意了一会儿。

    有了这样的想法以后,下一步就是行动。我到了操场上拍了几十下篮球。我的篮球技术首屈一指,也算是投篮高手。记得上学期的篮球比赛我作为前锋拿下了全校投篮的最高分。只是我的学习成绩反复无常。小学五年级时,我被二大批评教育,以及辅导,我的成绩名列前茅,升初中时出了意外,刚刚够到大槐树二中的录取成绩的边沿,但因为师资力量的原因,收不了那么多学生,大槐树对于进分数线的学生,又加了一道口试的门槛,我最终没有被录取,二大没办法就去找了殷大兵校长,冒了被处分的危险给学校搞了一车平价煤,算是我进大槐树中学的等量交换。来这所学校我是带着一百个不愿意的,因此对于我成绩反复无常,到摸底考试的一落千丈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我胡思乱想当口,我站在了篮球框的三米开外,投了几次,可能时间长不打篮球生疏了,我以前的百发百中,竟然连连失误,反复试了十几次,终于连投进三球。我觉得今天的运气肯定不会太差,就决定要大干一场。

    我先把自行车用力扔出学校的墙头,外面是收割完的麦地,田地里的土刚被挖过,自行车落下的声音和动静并不是很大。我把篮球放回了原处,再用从自行车上拧下来的细铅丝,运用着“自学成才”的透锁本领。我透开英语组办公室的门锁,像一个皮影侧身进入,轻轻推上门,大摇大摆坐在办公椅上,认真地用铅丝透开抽屉上的小锁,拉开,里面竟是一个大子都没有,我继续透开柜子上的锁,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大子,我继续找,终于在一个柜子里看到藏了有五张百元的人民币。我看到了这个抽屉是教过我英语的王晓敏老师。我还可以闻到王晓敏老师留下的一股香味。

    我对王晓敏老师的印象很深刻,是大槐树中学最年轻的漂亮的女老师,当时她来代课我们初一英语的时候只有十九岁,王晓敏老师是因为高中时候没有考上大学,被学校里聘请为英语代课老师。

    如果不是我喜欢的王晓敏老师,我可能把五百元钱全部卷走,我只是遵循着贼不空手过的原则,抽走了王晓敏老师抽屉里的一百元,我想对王晓敏老师说:“这钱算是我借的,等我有钱了,我就到学校当面归还给你。”我想王老师或许不会知道我偷了她的钱,会不会误会领工资的时候,会计少给了她一百块,或者是自己弄丢了这一百块钱呢?

    我想王晓敏老师作为殷大兵校长的外甥女应该不缺钱花吧,我听说王晓敏老师的父亲王明阳是苏北县里的宣传部长,还是个书法家,听说写一个字就值千金。我想这工资最多是王晓敏老师的私房钱、零花钱吧。为了保持现场没有一丝痕迹,我把锁按上,轻溜出门,锁上门,让一切重新恢复正常的安静,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我像一只敏锐灵动的地鼠往学校西北的拐角处走去,观察了下四处,没有学生、老师走路的动静,我就找个上面没有玻璃渣的拐角处墙头,把从小就有翻跟撂旁的本事都使出来,像一只敏捷的窜天猴翻墙而过,又像一只逃避猫追捕的老鼠胆颤心惊。

    我习惯性的仔细考虑过,绝对不能回史窑庄,晚上丢钱的老师报案,很容易排查到自己上,到史窑庄会被逮个正着。另外也是一种习惯,以前在杨柳村小学校偷东西,也怕待在庄子里露出马脚,还有小学里偷出来的办公用品要到苏北技工学校门口去卖,然后以卖文化用品二道贩面目可以卖个好价钱。今天不用这么繁琐了,直接二百元进口袋了。

    我通常都是这样,作案以后,认为远离于作案现场或者说消失于熟人的视野是比较保险的方法之一,这样至少不会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我一直没有被抓住,其实真正的原因一是没有人报案,二是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偷鸡摸狗习惯了,关键偷的都是小钱,如果大钱另当别论了。在农村不是杀人放火的大罪,小偷小摸,耍个小流氓,几个人推牌九、打麻将耍个钱,都不算个事。我不知道这多少年加起来够不够立案标准。我想惯偷一词也足以把我抓进拘留所,只是没有人去报案,才纵容了我的逃之夭夭,我才会成为自作聪明的漏网之鱼。

    学校后墙收割完的麦地只有一个细窄的田埂,我为了迅速逃离,没有办法骑车到公路上,只有扛起自行车脚步如鼠的朝北面的东西公路上走去,然后放下自行车、东西骑几步地。这样的折腾半天,我感觉肚子有点饿了,只是发现身上少了一样东西,挂在车把上的黄书包掉在麦地了,我又把车子扎在麦地可以望见的地方,上了锁,怕被别人顺手牵羊,返回到麦地,刚扔自行车的时候,可能用力过猛,把书包甩出去了。

    我把沾满泥土的挎上书包,重新奔回到大路上,提着自行车拐个弯,一路向北朝城里的方向飞奔。我飞速到朱庄靠公路的一个小卖部门口,我停下来,喘了一口粗气。小卖部的店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上下仔细打量我一番,接着她抬起手,好像要抓我一样,半天一个喷嚏打出来,用两根手指拧了一下鼻子然后又甩了一下鼻涕,然后用小挂襟擦了下鼻子,我看着恶心。我想买一袋“好劲道”方便面,借用妇女家一点茶水大吃大喝一顿的冲动,顿时一点胃口都没了。

    我突然有想喝酒的冲动,但我这毛病不敢喝白酒,我一直认为啤酒可以,啤酒是粮食酿制,应该不掺进酒精吧,我要了两瓶啤酒,和一袋花生米。我嫌弃妇女刚刚摸过鼻子的手脏,就自己伸手拿了两袋东西放入沾满泥土的大黄包里,妇女以为我是抢劫的,吓得后退了两步,问:“你想干嘛?”。她以为我大黄包装的是杀人的作案工具。

    我摸了半天没有找到零钱,就把刚偷的一百元钱放在小卖部的半截柜台上。妇女把钱拿起,举到眼前,就着外面太阳的光线,认真检查人民币,看里面的金丝防伪标记。我明白妇女对于人民币辨认的仔细,怕收到假币,特别是像我这样在她的眼里不是什么好人的面相,必须时刻警惕防备上当受骗。

    啤酒和花生米加在一块二元钱,妇女问我:“你有零钱没?”

    我摸了摸裤子的口袋,翻找半天,确实找不到一个硬币和毛票,我语气平静地说:“我真的没有零钱”。我把自己的裤兜翻出来给妇女看。妇女虽然确定一百元里有金线,还是怕遭遇假钞,更怕现在造假者的手段高明,连金丝线都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你别怕,绝对是真钱,这是刚发工资的钱。”我想如何才能让妇女对我不再持有怀疑的态度呢?

    可能妇女不相信我这样的人能找到班上,或者怀疑我说话的可信程度,迟疑了半天,我为了能够消除她的怀疑,我轻声说:“我在大槐树中学做临时工打扫卫生……”

    妇女可能对我大黄包有了别的想法,觉得这包里不是作案工具,可能是学习用品,把我当成了愚笨的留级生,相信我了。她到自己放钱的一个铝合金的盒子里拿出钱,五十元一张,十元四张,还有五元一张和一元三张,然后怕查点时候出错,又仔细把每张摆在柜台上。

    趁妇女数钱的当口,我已经用我坚硬的牙齿咬开一瓶啤酒盖子,呼呼喝了两口,泡沫直溅。

    “你注意点,都弄柜台上了”。妇女随手拿个脏毛巾擦柜台的啤酒沫。

    “真不好意思。”我说话的时候,把妇女找我的钱塞在裤子的挎包里,然后把一瓶啤酒咕噜下肚,另一瓶放大黄包里,就上路。但看着刚放进去的花生米,就想吃,于是又掏出花生米,撕开一袋花生米的塑料外皮。

    “你到外面吃,这样影响我做生意。”妇女轻蔑地看着我说,我心想这个靠大路边的小卖部,撂棍都打不到人,一只耗子都难找到,还会影响你做生意。

    可能这妇女真的把我当成逃课的学生,所以不怕我了。无奈之下我像一只耗子蹲在商店的门口,一边吃喝,一边向南面大槐树中学的方向看去。这时一辆警车从北面城区向南呼啸而过,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是来抓我这个贼人的,猛然把剩下的一瓶啤酒喝下,把花生米囫囵吞枣的下肚,才发觉警车的方向不对。我看了一下手上的电子表,才过去二十分钟时间,即使发现我也没有这么快就找到我吧!我对着喝完后扔掉的啤酒瓶踢了两脚。

    “你别把啤酒瓶踢坏了,我这啤酒瓶退回厂家还能值个一角钱。”妇女说话的时候,看着那还在地上打转的啤酒瓶,我认为这啤酒瓶也是我花钱买的,我继续踢那个酒瓶。

    我着急进城,趁着这股酒劲,骑着被来回摔打几次的长征牌的破自行车,闯进了苏北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