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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木水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他的书房中。
书房约有八十平方,新中式的装修风格,隔断了几面墙做成收藏柜,柜子里陈列着各式玉石文玩、铜钱币、战斧刀剑等等。他原先就沉迷历史,当过历史老师,酷爱收藏。
在这众多收藏之中,有一个物体发出翡翠色的光,特别扎眼,是尊雕塑,约四十厘米长,雕塑是一条蛇的半身。半身上分叉了五个蛇头,每个蛇头的眼睛都镶了宝石,红橙黄绿蓝,五个蛇头五双颜色的眼睛。蛇头神态各异,雕刻栩栩如生,蛇都张着嘴吐着舌头。
这应当是一尊价值不菲的雕塑。
“您好,我是您的梦境师,我叫圆十二。”
圆十二坐在陈木水的对面,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并说明了是受李美蓉的委托到达他的梦境,“您现在是中风昏迷,不过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对了,您是为什么会突然中风的?”
“那天,我坐在书房里,江疏玥有进来过,我们……”他将原来想说的词“替换”了,“我们……聊了一会儿,而后她出去,我就在房间里面抽雪茄,喝了点酒,起来摆弄摆弄文玩什么的,只不过突然……突然,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站起身,指着书房中间的木质地面,“就是从……从这个地上好像冒出了很多泥……然后,还有一双人的手……手伸起来了,好像要抓我。”
他按住胸口,吞吞口水,“真的是一双手,抓着我的腿,然后我就被抓到了地上,我真的感觉脚下有泥在动,好像掉入了沼泽,感觉所有的血都冲到了脑袋上,跟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圆十二听完,想了想说:“也许是您喝了酒或者抽了烟之后,吹过风,产生了某种幻象。”
“幻象?”
“对,恐惧大多来自内心,我想在您年轻的时候应该是有去过什么沼泽之地吧。”
陈木水欲言又止。
“您不用担心,这是您的梦境,您的秘密都留在了梦境,我们是专业的,会帮您保密的。”
“可能是因为二十多年前,有一次我路过山林的时候,看着一个人掉在泥潭里的缘故吧。这样的梦境确实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很久了,有办法消除吗?”
“一会儿我的同事会帮您,您看看窗外,他的摩托车就停在楼下。”
陈木水看了一眼窗外,院子里停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是肆明明。
圆十二说:“他会带您重新返回那片沼泽之地,或许会消除您的梦魇。”
“谢谢。”
“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
“您的老婆李美蓉她非常强烈地希望儿子能和江疏玥离婚……这件事您知道吗?”
“离!”陈木水忽然大叫,“他们是一定要离的,马上,立刻。”
“为什么?这有什么原因吗?”
“没有为什么!这……”他欲言又止,在隐瞒某些事,“就是不能在一起,我儿子太傻了,这个女人不是好……”他想说“东西”但是又换了个说法。
“绝对不能和我儿子在一起,你们既然能够进入我的梦境,那一定也可以进入我儿子的梦境是吧?让他产生离婚这个念头!我和你说,多少钱我都给,一定要离婚!”陈木水的语气态度非常之坚决。
看来不光是李美蓉,陈木水也很想儿子和儿媳离婚。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不过眼下陈木水对于圆十二来说,是客人,有些事客人不打算说,那她也不便追问。
圆十二引着陈木水下楼,上了肆明明的摩托车。
肆明明载着陈木水飞快地在黑夜中行驶,四周光影连成线,就好像是在进行时空倒流的穿梭。
“陈先生,我想想问问你和江疏玥的关系。”原本这个问题肆明明不该对陈木水提及,不过他太想知道江疏玥的事情了,“有人说,看到你们去了酒店。”
“只是去谈生意而已。”陈木水这样回答,“我怎么可能会和儿媳发生关系,这李美蓉就是在胡闹,胡扯!”
“那张五千万的支票?”
“我希望她离开我的儿子。只是这样而已。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陈木水再次重申,“他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既然是不可能,当初为什么还要同意他们结婚?”
“我当初是不知道啊。直到上个月的那天。”陈木水的头有些痛,“好了!别再问了!这是我们家事,与你们无关。”
摩托车继续朝前开,陈木水感觉他正在越来越接近一个地方,那个封尘在他记忆很久的地方。
“到了!”
摩托车忽然停下,是在森林之中,四处都是枯叶。
肆明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陈木水朝前走,可以听得见四处的鸟叫声和鹿的声音。
他来到一片开阔地,在月光下的半山坡,有一堆松动的土和两把东倒西歪的铲子,挖出了一个约三米长的菱形的堡垒一样的东西,中间有个打开的小木门,是个暗道。
陈木水的身子在颤抖,这个地方,时隔二十六年,他终于……再回来了。
这是一块墓地,当年他在河北山村支教的时候,当地有个叫做江大东的村民和他玩得不错,由于陈木水对考古有研究,江大东是做盗墓的,有一天他们发现了这里。
从这个毫不起眼的墓穴中他们挖出了一副铠甲、断刀,还有一个五头蛇的雕塑,陈木水越挖越兴奋,他判断这里头的东西可能来自春秋战国时期。
他还记得那个夜晚,天空突然响过惊雷,恍惚间有一阵烟,他们好像看到墓穴里的骷髅动了一下。他们吓坏了,背着两包东西就往外跑。
结果江大东突然掉进了一片沼泽中。
“救命!救命!”他对陈木水大声呼救。
他身上的东西太沉了,他的身体正在往下陷。
“把背包脱下来,丢给我。我拉住你。”陈木水说。
江大东脱下背包,这里头大大小小有十来件文物,他不知道价格多少,但是一定是他想不出的数字。他抓住背包的一角,陈木水抓住书包的另一角开始拽。
但那是无用的,如果江大东不松开手,那么连陈木水都有可能会被拖下泥潭。
忽然,陈木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就像是蛇发出的,嘶嘶声,那声音可以钻入他的心。
他突然瞪着眼,眼珠是血红色的,他抓起树枝去捅江大东的手,“松开!松开!”
这一刻,陈木水好像突然变成了魔鬼,他吼着,狠狠拽过了背包。
江大东的头陷入了沼泽,沼泽里冒着烟、泡泡和恶臭之气。江大东的头全部沉了下去了,只剩下两只手在空中伸着,最后手绷直,僵硬,而后在沼泽泥潭冒起了几个泡。最后江大东无声息地消失在这片沼泽中。
这就是困扰陈木水长达二十六年的梦境。他不知道那一刻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看着江大东在他面前死去,这件事他在日后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起。
他匆匆离开了河北的这个山村,辞去了教师的工作。这两袋背包里的几十件文物他就卖了三件,卖了三百万,剩下的都藏起来,他用这三百万做本钱做生意,一路风生水起。
有人说,富人和穷人是没有区别的。富人的十二小时锦衣玉食,在梦中的十二小时却提心吊胆。穷人十二小时拼命做事,在梦中什么都有。
在现实世界,陈木水中风昏迷,医生诊断情况不太乐观,就算是醒来,也可能会半身不遂。
在梦中,过去的一念之错,噩梦如影随形。
陈木水跪在地上,他感觉到从地上冒出无数的手,手指变成黑蛇,缠绕着他的身躯。
“救命!”“救命!”
那些手那些蛇捂住了他的嘴巴,勒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留在了这片枯叶沼泽之地。
4
肆明明约江疏玥去了酒吧。
江疏玥今天穿了一身宽大的格子衬衫,并没有化什么妆,头发扎了起来,这身打扮和她念高中时候差不多,她坐在椅子上,要了一杯啤酒。
她以为这是一次朋友之间普通的叙旧,或者更深一层的关系——她出门时换了好几套衣服,她想着第二次应当怎么样出现在肆明明的面前,为此换来换去的衣服弄了好几个小时。
“其实你知道吗?你婆婆希望你和陈瑞离婚。”肆明明开口说道。
江疏玥的脸抽动了一下,看得出好像是不开心的,又抿着一笑说:“这件事你们梦境研究所也要管,管得会不会太宽了一点?”
“你婆婆希望我们潜入陈瑞的梦境中,让他产生离婚的念头。”
“陈瑞?哦,对,我老公,他现在还躺在医院呢。”她咕嘟地喝着啤酒,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你公公也想你们离婚,我想你和他们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个不关你的事吧。”
“那你想离婚吗?”
“我不会跟他离的。”
“为什么?”
她转过头,喷出嘴里的烟,说道:“为了钱。”
“不是给了你一张五千万的支票吗?”
“五千万?这你们也知道了?”她笑了一下,“那是利息,二十几年的利息,我要他们陈家全部的家产。”
“这怎么可能,他们不会给的?!”
“怎么不可能,现在老的中风在医院,儿子也撞车昏迷了,他家的公司那个陈氏集团现在是我在管,我费了好大关系才进去的,现在家里,除了那个婆婆还有谁能和我斗!”
她将烟熄灭,“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要是能进梦里就进,我告诉你,陈瑞是爱我的,骨子里的爱,你改变了他的想法,我就再把他追回来,玩死他!”
“江疏玥你是有病吧?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一直都是这样,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