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师太了解他这个学生了，每每遇到大事总是粉饰太平，顾左右而言他。所以直接问，看他怎么反应。
皇帝，平日里高高在上，此刻却略显尴尬，他轻声对沈太师说：“老师请坐，我来给您斟茶。”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不安。
每当皇帝在阁中走动，身边总是飘散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但还是盖不住那若有若无地腐臭气。沈太师跟在皇帝后面走到茶桌前坐下，暗暗寻找这股气息的来源，怎么感觉像是从皇帝的身上传出来的。
老人正在狐疑，一缕茶香飘来，是上好的芙蓉飘雪，皇帝斟了一杯递给老师，又看了看在船上没有进入阁内的三儿子和董太监，儿子立于船头，那么年轻那么英气勃发，真是羡慕啊。
收回心神，皇帝轻声的说：“老师，我中毒了。”
沈太师如遭雷击，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什么，谁这么大胆子敢毒害天子！”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茶盏跳起了一寸高。
“我自己！”皇帝垂下头，声音低沉。
“什么？”沈太师的震惊化作了不解。
“老师，这还不算严重，严重的是我的军队也中毒了。”皇帝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太师的心中再次炸响。
“什么？是哪个敌国投毒？”沈太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慌。
“哎，也是他们自己。”
“什么？”皇帝的话让沈太师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他听不懂了，虽然不喜这个学生说话爱弯弯绕绕，但现在说的都是母语啊，怎么每个字都能听懂，加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这么荒谬的事情，太师旋即从疑惑变成恼怒，忘了这个学生毕竟还是天子，严厉道：说清楚，详细说。
皇帝只好揭开遮羞布，一一展开。
自从玄辛道人得到皇帝的信任封为国师后，天天带着皇帝炼丹、品丹，皇帝每每吃了之后，都感到腹内像有火苗在灼烧，有一种飘飘然的快乐感，短期之内体力和精力都得到快速提升。他自然得意无比，先是追求年轻，后面更是妄想可以成仙，于是经常在朝会上跟大臣们分享他的心得体验。
很快士大夫们，甚至是军队的首领，也开始纷纷效仿服食丹丸，丹丸成为了一种身份和雅致的象征，甚至成为一种阶层的划分，因为这种丹丸都是用昂贵的矿物质作为材料，用金银器炼就，所以非常消耗资源，家族实力不雄厚的很难长期炼丹。
皇帝对于修仙的执念如同一场蔓延的瘟疫，侵蚀着整个帝国的肌体。五石散，这种由丹砂、雄黄、白矾、曾青、磁石等五种矿石炼成的药剂，被认为是通向长生不老之路的钥匙，炒成天价，然而，它性质热，吃下去之后呢，身体燥热到茶不思饭不想，需要喝一些温酒，让药性散发，还需要穿上宽大的衣服散步发汗，慢慢皇朝的风气也从崇尚简洁质朴的军旅风，变成了自由烂漫的闲散风。
更危险的是五石散中用料最多的丹砂在三百六十度的高温炼制后，在表面会形成水银，一开始它让丹丸保存的时间更长，让皮肤变得越来越白皙，服用者更是对它深信不疑，但是长期服用后，皮肤的角质层开始大量脱落，连脚上的硬皮都脱落了，军中很多大将脚都不能踩在地上，站都站不住，还需要仆人搀扶，还如何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很多读书人没有资金又强行效仿，用的材料更差，热到了大冬天光着身子坐在雪地里头都不能降温，他们的皮肤，从脊椎开始，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直到最终在痛苦中扭曲着死去。
当这场灾难严重到皇帝无法收场时，他才慌忙派遣使者，快马加鞭地请自己已经告老还乡的老师，这位曾经以智慧和经验指导他治国的老师，重新回到朝中。
老人听闻了这场灾难，老泪纵横，他的心如同被利刃割裂。
他心疼那些在皇城中百年积累、为国家出谋划策的士大夫，他们本应以智慧和学识辅佐君王，却因为追求虚无的仙道而走向了毁灭。他更心疼那些一剑一枪在前线以自己和子孙性命建功立业的将军们，他们的英勇和牺牲，本应换来国家的安宁和荣耀，却因为帝王的喜好而变得不堪一击。
他最心疼的，是那些读书上进、希望未来有所建树的年轻人。他们没有因为读书光阴的枯燥而懈怠，他们曾经以笔为剑、以墨为锋，是国家的未来，如今却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们的梦想和未来，还没开始就如同皮肤被无情地撕裂。
“陛下，必须立刻停止这种荒唐的行为！” 他眼睛充着血丝看着皇帝，这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吗？
来的路上，三皇子的描述，已经让老人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竟然蔓延到了军中，那是国家的基石啊。
“皇子们呢？”老人还心存侥幸，皇帝有七个儿子，储君是国家的未来，皇帝糊涂还有皇子们呢。
“除了老三和老七，都有服用的习惯。”皇帝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这个老三当时格格不入，不肯服用丹药时，还被他威逼利诱，好一顿讽刺冷落。如今倒是庆幸他不肯从众，这样他还至少有一个皇子能代表皇家领兵打仗。
实则老七和老三都是娴妃所生，老七尚不到‘幼学’还不能服丹，再加上亲哥强力反对，不然也难以幸免。
“那个妖道何在？”老太师真想扒了他的皮，挖了他的心，看看是不是流着黑水。
“您是说玄辛真人吗？他是我们大黎国国师，国师去找解药了。”
“你还信他！” 老太师痛心疾首：都这个时候了还称国师，玄辛我要查查底细，什么破名字，玄者黑也，不就是黑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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