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顾长歌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在听见顾逢的声音之后直接推门而入。
入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古朴典雅的房间。
里面没有俗气的金银饰品，甚至连窗杦的雕刻工艺都比较粗犷，可内里却透着一股岁月的悠久以及淡淡的书香味儿。
这里是顾逢平常休息的地方。
在顾长歌这一世的母亲去世之后，除了负责清洁整理的丫鬟之外便再也没有女人进入。
此刻顾逢正坐在窗前的桌案边，上面叠了一堆厚厚的公文，旁边的香炉之中正升着缕缕青烟。
青烟袅袅，幽香扑鼻。
只是轻轻一嗅顿时让人觉得精神一震，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
顾逢抬头看见是顾长歌，那张带着些许疲倦的脸上的露出意外之色。
走到长案边。
顾长歌随意拿起一份公文看了一眼，发现是北面郡府言及盗贼四起的公文，里面说从北方而来的流寇开始侵入山南道。
“有人给我说，说你这些天精神不太好。”
“哪儿有的事。”
顾逢摆了摆手并不承认。
顾长歌抬头看了顾逢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微光道：“但是我感觉你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的样子。”
“是吗？”
“脸色看起来 有一些憔悴，精神的确有些欠缺。”
从顾长歌的视角看去。
顾逢现在的脸色的确不怎么样，特别是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并没有以前那种精神饱满的感觉。
“我听清风说的。”
“他说你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算。”
“和我有关？”
“嗯。”
顾逢听到这里嗯了一声抬头看了顾长歌一下。
那双眼睛里好像在说你还知道啊。
一时间父子两人间有些沉默。
顾长歌此刻也是心知肚明。
顾逢何所思，顾逢何所虑。
他此刻也有些无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
顾逢看着顾长歌道：“你去说服长云就行了。”
顾长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本人都没有意愿去做这些事情，又怎么好意思去劝说长云。
而且真要说这也的确是他的责任。
他是顾家的嫡长子。
顾家的传承是落在他身上的。
“你为什么不愿成亲？”
顾逢看着顾长歌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顾长歌沉默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正不正确。
其实他的意志并不怎么坚定。
只是有时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经常会看着浩渺的天空，静静的思索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人生道路，究竟该如何走过。
修行路漫漫，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并不觉得自己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也不觉得自己得轻易接受他人的建议。
但是二者都不是绝对的。
顾长歌看着顾逢反问道：“爹你又为什么没有再续弦？”
顾逢一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恍惚和复杂之色。
他为什么没有再续弦？
当然不是能力不行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顾长歌一般道：“只是因为心里放不下那个人的时候，便再也装不下其他……”
当那段美好的岁月成为怀恋的时候，再看见其他的佳人心中已是没了半点想法，只剩下最纯粹的欣赏，进入了贤者状态。
在顾逢走神的时候。
顾长歌此刻同样略微有些走神。
他是一名拥有漫长的生命修士。
哪怕现在只是元府境也拥有三百年的时间。
等到突破紫阳境则是五百年的寿命。
甚至在之后更加漫长的岁月之中他或许还会有进步。
所以……
有一点是无法避开的。
在这片天地之中每个人的天赋都有强弱之分，能够在修行这条道路上走出的距离成就的境界也是不同的。
如此。
两人的寿命会有很大的差距。
等到一方红颜已逝或者垂垂老矣，而另一半依旧风华正茂之时。
心里装得越多。
那剩下的生命里怅然和悲伤的回忆也就越多。
所以很多修士都不会随意确定自己的伴侣，只会在踏足修行道路之后经过多方考虑再做出决定。
而这名为道侣！
同道之伴侣。
对于修士来说选择道侣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情。
这代表两人以后将会一起在道途中共进退。
所以对于顾长歌来说，他很难去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他的寿命是其他人的十倍。
十倍的差距之下。
真的有人能够陪伴他走到最后吗？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在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要没有，那就不会伤心。
他并非无情之人，只是他知道有这样一个结果，所以才回去尽力避免。
顾逢其实早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顾长歌的想法。
但是……
“生老病死乃是大自然的规律，只要是自然的，又何必为其感到悲伤呢？”
他看着顾长歌说道。
父子二人第一次敞开心扉。
顾长歌带着些许沉默，缓缓开口颇为坦诚的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无法坦然的去面对这些东西，所以才在尽力的避免。”
顾逢微微叹气道：“但有些事情是逃不过的。”
他说的并非是他所期望顾长歌做的事情。
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能事事如愿，哪怕再怎么避免也都是徒劳的。
他的心中隐隐有一抹忧虑。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他就模糊的感觉到了顾长歌的想法，可是按照这一条道路走下去真的可以吗？
在未来的有一天。
自己、长云……以及长歌所认识的所有人。
都会一一逝去。
而在那个时候独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的会觉得还有什么意义吗？
人生总是有意义才能走下去的。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会怎么样。
但是……他必须得为长歌考虑到。
求道，修行……
诚然趣味无穷，可是同时陪伴的还有无尽的枯燥啊！
所以他一直期待顾长歌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念想，并非为了他，而是为了长歌自己，以至于在往后的人生之中拥有一个锚点，不似浮萍一般漂泊无依。
“的确如此。”
沉默了许久的顾长歌忽然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开始叩问自己的本心。
自己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生来便渴望见识这个世界最广阔的风景，去见识一番自己以前从未见识过的景色，并一直为之而努力。
这一路上必定会有很多的遗憾，而这些遗憾他能够避免吗？
答案是不能的。
他修的并非是无情道。
其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尽力避免遗憾的诞生。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慕薇的身影，眼中也不由自主的解锁了一抹柔色和无奈。
男性其实是一种很纯粹的存在，如果有哪个女孩子对他好，他都会默默的记在自己心里。
若是再加上一个时间限制……
那除非是真的铁石心肠之人，否则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丝的心动？
更不要说这个女孩本身并没有什么缺点，无论是相貌、性格、学识……都是上上之选。
他并非是无情之人。
自然也会有因为十年如一日的笑靥而心头一颤的时候，也会有为那一句“小道长”而神色恍惚之际。
他并非不善表达自己情感的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让他在面对不同的人之时，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来。
对于顾逢、顾长云。
他的情绪是复杂的，因为他并非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上，而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存在，对于自己突然多出几个至亲，那种隔阂感从一开始就存在。
即便是因为时间将这种隔阂磨灭。
他对二人的感情的表现依旧表现得比较含蓄。
而从另一方面来讲。
他对青虚道长，还有清风明月，更能直观的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
至于慕薇……情绪则更复杂了一些。
十年时间，水滴石穿。
他心中对于这个温婉的姑娘同样具有好感，同时也找不到任何不喜欢的理由。
即便是对方毫不掩饰自己喜欢的态度时，也总是做到进退有度，保持着其恰当的距离，不会让人生出丝毫的厌恶之感。
当她为了你一年的时候，你并不放在心上。
当她为了你三年的时候，你不禁为之侧目。
当她为了你五年的时候，你心中思绪复杂。
当她为了你十年的时候，你开始审视自己。
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的？
随后顾长歌便想到了顾逢刚才的话，“当心里放不下那个人的时候，就再也装不下其他。”。
他对慕薇是有好感的。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以后也会孑然一人，但是他所思所虑皆为寿命所困。
慕薇的修行天赋不佳，这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试想着若是他们结为连理，而当有一天对方不再了……
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是啊……
顾长歌的目光在此刻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的命格异于常人，就算是在以后找到的道侣又真的能都陪同他一起走下去吗？
既然如此。
何不珍惜于当下。
或许……那道身影早就已经在他的心中占据了位置，以后再也装不下另外一个人了也说不定。
错过了才是自己最大的遗憾。
且这个世界如此广阔，修行者的天空又如此的高远。
天赋、资质、寿命……
这些东西未尝不是有解的！
从一开始的时候，自己或许就钻牛角尖了。
脑海中诸多的思绪在此刻被不断地理顺。
顾长歌的心中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于声音中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愉悦的味道，他拱手朝着顾逢微微一拜道：“此事全凭父亲做主吧。”
顾逢回过神神色有些错愕的看着顾长歌。
他犹豫的道：“我并非是想让你必须……”
顾长歌微笑着打断顾逢的话道：“父亲不用多说，我道心已明。”
他的道路既然是随心所欲，顺从本心，又何必为此而纠结，以后的事情何必纠结于现在，以后的遗憾又何必诞生于现在？
顾逢嚅了嚅嘴唇最后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