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偏僻街巷。
夜渐深。
吕凌帆不断观察四周的景致,如果遇到行人,也会主动打上一声招呼。
虽然多次经过这条小巷,但他可认不全所有的居住者,最多只是有过几人几面之缘。
他自知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甚至有些腼腆,昔日在禹城高塔与王振林初识时便是这般。
故而与路上行人打招呼时,他仍然感到浑身不自在。
转念一想,这些行人可能会是他此生最后遇到的人,禹城景色也可能会是他记忆中残留的最后一笔。
于是,他今日并不拘束。
况且深夜行走在外的人也实在不多。
不得不说,这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生活的都是纯朴热情的人。
或者说,整个禹城的大多数人都谦和热情。
面对来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的招呼,他们也积极地回应。
同时,夜间在外成群的男女老幼中也有眼尖者,仅通过模糊印象就辨认出了吕凌帆的身份,嘴里嘟囔着:“这位公子便是那日禹城辩论上大放异彩之人!”
经过提醒,同行者再去回忆禹城辩论那日出彩的少年,这才恍然大悟。
禹城辩论大会的结果遂了常道豪的愿,但人们只称他是办了件糊涂事,并未过多谴责。
据事后统计,果真有七千余人在辩论节结束后撤离禹城,退出此地户籍。
这其中既有对城主的失望,也有预见战争即将袭来后的仓促逃离。
虽然没有达到预想的几万人规模,但总也有了一定的效果。
于常道豪来说,只要少一人拥戴,他便削减一分对子民的牵挂,大可心无旁骛地上阵杀敌、马鞍裹尸。
哪怕无人知晓真相,哪怕自己最终沦为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背负万千骂名,这也无妨。
在吕凌帆的认知里,此战似乎尚有赢面,而且不小(他自己认为)。
也正因自己的片面认知和盲目自信,让他有底气留下来战斗。
况且,他已跻身灵修初境稳固,坐拥天甲资质,内有黄金气海,亦有火灵根加持,还有封疆兽守护,该是何等畅快,何等意气风发。
积累的仇恨、对禹城的感恩以及自己胸腔中流动的热血,无一不让他坚定守护禹城的想法。
战乱之际,是禹城收留了自己,自己如今怎能面对敌军进犯而坐视不理?
一个寻常百姓尚且要生死相守,自己既为灵修,如何擅逃?
然而,在热血翻涌时,他的确忽视了三件事。
一是怨流军与禹城的守军军备实力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怨流军囊括了整整半块洲陆后大肆搜刮得来的攻城器械,还有部分来自潮涧大陆的走私精良武器,而禹城对于防守的器具持有却少之又少。
其二,这浩大的禹城压根没有设置任何一道城墙城门,没有高墙御敌。
哪怕有大型精良塔防器械,却无城墙可依,同样无法作为。
一旦渡口陷落,禹城将面临灭顶之灾。
那些如魔鬼一般恐怖的怨流精兵,一旦杀上岸来,在绝对实力差距下,这场守卫战会沦为彻头彻尾的屠杀。
其三,怨流军不但肉身强悍力大无穷,且士气高涨,通常是以骄兵之势头猛攻。
可对于禹城士兵、民众来说,他们没有接受过什么怨念之力的洗礼灌顶,只是肉体凡胎。
看到来势汹汹的敌军杀不死灭不尽,他们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这么比较下来,怨流军似乎才是真正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一方。
只是现在,包括吕凌帆在内的绝大多数禹城居民尚未意识到这一点。
吕凌帆步伐行进,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皎皎月色的映照下,原本闷热的夜晚竟平添了几分寒意。
这条街巷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如果胆子小一些,恐怕都不敢单独通过这里。
正因居民偏少,此地就显得格外贫瘠。
商铺只有寥寥几间,而且只在白日开放。
此时已经是夜晚时分,按理来说街上的铺子早该全部打烊,居民也大多已经入睡,巷子里应该罕见灯火。
然而,吕凌帆却警觉地发现远处似有显眼的光亮。
他揉擦双眼,定睛一看,原来是那间熏肉铺子。
肉铺灯火通明,在昏暗的街巷中显得格外显眼瞩目。
吕凌帆之前在此处做过杂工,清楚此店下午申时左右就会闭店歇业。
今日夜晚尚且门户大开,必有蹊跷。
如果夜晚有餐食订购,老板娘也会提前告知自己才是。
他心中念叨着,或许是大战在即,这位老嫂子准备连夜跑路,倒是可以理解。
但她毕竟还羁押拖欠自己整整两日的工钱,这事可不能白白放过,毕竟一分一毫都是自己的血汗钱呐!
一定得探明究竟!
这两日来他闲暇一共送出四十八单,按每单四枚铜板来计算,这可是足足一百九十二块铜板,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
但一想到老嫂子平日待自己十分优厚,就如对待子侄一般,给过的好处关照早已超过这小二百块铜板的价值,如果自己现在去讨要,反而显得有些不懂感恩。
“罢了罢了,我只去门口看看,绝不提钱财的事。如果老板娘需要帮忙搬些重物,我也正好搭把手。”吕凌帆平复了心情,准备前去铺子问个究竟。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那扇木质房门,从屋内便传出了哄吵的打砸之声,且愈发响亮。
吕凌帆心中察觉大事不妙,连忙迈进屋内。
此刻大堂已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碗碟盘勺满是碎片,连同几坛酒水也已撒满地上。
除了浓郁的酒香散尽之外,吕凌帆扫视着混乱的大堂,发现有两柄他个人尤其喜欢的紫檀木椅子也折损了两脚,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
吕凌帆望着散落一地的酒杯、碎掉的餐盘、满地的碎肉与薄饼,内心感到极度不安,心跳也随之加快。
不祥预感丛生。
“这是遭贼了还是遭劫了?”他喃喃自语,咽下一口唾沫,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
吕凌帆的目光下意识地锁定在柜台,快步踏去。
只见抽屉中的钱匣子被拆毁,连一枚铜板也没剩下。
而且,几本账目记录也已经被撕成碎片,只沦为废纸。
看到柜子中的银钱不翼而飞,又联想到方才此地的打砸声,吕凌帆忽然明白了一切。
“糟了!”他心中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