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尾山像条狐狸尾巴,弯得像月亮一样。原本此山名为“望舒”,后来季鹤升说出自己的看法后就被单清音饶有兴趣地改成了“月尾”。
除了白简湖中的浮山以外,单清音热衷于给各种山改名字,这算是他漫长的人生中一点乐趣了。
到了月尾山天气却突然放晴了,季鹤升带薄霖兮来到一处宽广的灵田,让她自己去挖融弧草。
“季请闲!你怎么又来偷挖药草!”一个看守灵田的大叔跳出来哇哇大叫,手里挥舞着铲子,胡子拉碴像个野人一样。
“张教习!这个给你!”季鹤升看起来颇为头疼地丢过去一个玉牌,上面写着“三清妙音”四个字,张教习看完后哼哼唧唧地走过来,把玉牌还回,然后继续锄禾日当午了。
注意到薄霖兮的眼神,季鹤升含蓄道:“剑修嘛,手头紧,而且不止我一个来偷挖草药的。”
“师姐,你为什么就戴右边耳坠?”薄霖兮不忍继续讨论“为何剑修都很穷”的话题,用药锄连根挖出一株融弧草。
融弧草长得很像狗尾巴草,不过上面的穗是浅蓝色,叶子也是圆溜溜的。
“诺。”季鹤升撩开发丝露出她的左耳,耳垂豁开一道,像刚刚白蚺的舌头一样。
薄霖兮微微吸了口气:“疼不疼啊?”
季鹤升摸了摸,眯眼:“嗯……怎么说好呢,已经忘了是什么感受了,但是只要摸到它,就会想起一些让我坚定信念的事情哦。”
“啊?”薄霖兮有些懵。
“没什么,随便摘。”季鹤升收回手,主动弯下腰用锄头帮忙挖药草。
“我师父医术高超,要不要他帮你把耳朵上的豁口治好?”薄霖兮小心翼翼地保存好药材根部的土壤。
“反正我只戴一只耳朵,这个耳朵好不好都没关系。”太阳很毒,季鹤升似乎是嫌闷,用手微微掀起脸上的红色面纱,薄霖兮余光又被她脸颊上的疤痕吸引了。
“你这里……”薄霖兮觉得再问就不礼貌了,迅速低下头专心挖药。
季鹤升挖了一会儿被薄霖兮赶走了,她下手没轻重,把融弧草的根都铲坏了。季鹤升揣着满是黄泥的手,眯眼看薄霖兮一甩一甩的斜马尾。
“这谁呀?”张教习又蹭了过来,戴着草帽叼着草。
“我师妹。”季鹤升指了指远处一块地:“来都来了,那里帮你犁了,给我提供三天三餐的包子。”
“成交!”
为了锻炼弟子们清欲,食堂的饭提供一向清淡,偶尔才见荤腥,季鹤升每次都抢肉抢的多拉了无数仇恨。
于是薄霖兮挥舞着小药锄勤勤恳恳地挖,另一边的季鹤升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
薄霖兮投来惊恐的目光。
气喘如牛的季鹤升开心于明天的饭,麻利地从袖中掏出黄杏,吃着吃着倾耳听了一阵,然后拍手起身:“刚刚师尊传音,你师父说让你处理完药草后再回来,在清水的这几日你住我这里吧。”
“嗯。”薄霖兮装满药篓,把药篓背上肩,一个清水弟子淡漠地经过二人。
薄霖兮看着他迅速跑远的背影,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方红面纱的季鹤升,“师姐,他是在怕你吗?”
季鹤升歪头,“不知道,也许只是单纯的讨厌我而已。”
“师姐你几岁呀?”回去的路上薄霖兮找话题。
“不能问修道之人的年龄,这是忌讳。”季鹤升没好气道。
“哦……第一次接触道士……”薄霖兮缩了回去。
季鹤升看着翻腾的云海,忽然开口:“十六。”
“什么?”薄霖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雀跃回道:“我今年十五!”
“唔,你算是清水道观第一个和我年龄相近和我相处融洽的人了。”季鹤升下意识摸了摸左耳,把袖子中的黄杏分给她一部分。
刚下白蚺到湖边就下雨了,还好有准备,季鹤升和薄霖兮撑起油纸伞,同样是乘舟回去,不过没有上浮山,而是到了浮山以东的一座湖中岛上。
“这里是我的住处‘寒妍岛’,如果你外出后回来发现没有小舟,就沿湖找一条名为‘玄机’的黑蛇,他会送你到这座岛上。”季鹤升把伞晾在长廊上,让薄霖兮把脱下来的鞋放在门口的一个柜子里。
看着虽然大但是寒碜的房子,薄霖兮一边担心于它会不会倒塌漏雨一边问:“师姐……你很穷吗?”
“你说呢?”季鹤升笑着反问,看起来有点苍凉。
薄霖兮同情:“师姐,你师尊不给你钱吗?”
“师尊让我自食其力。”
“……师姐,这个给你。”
季鹤升回头时一瓶药膏被薄霖兮送到鼻子下面,她接过药瓶,打开闻了闻,薄霖兮扭捏道:“每天擦在脸上的疤上,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
“……谢谢。”季鹤升心口涌上一股热意,她当即就伸手抹了一点在脸上,伤疤处传来麻痒的热意。
“不用谢,嘿嘿。”
晚上季鹤升躺在床上,把玩着那瓶药膏。她在清水养伤半年多,才步入修行不久,堪堪觉醒道骨学会御剑。
每个清水弟子都会在长老的陪同下觉醒道骨,清水专属的身法,心法,剑法,咒法都要用道骨催动。
道骨在脊椎处,像一把埋藏在皮肉下的藏锋剑,据说埋在护山仙凡路隔的弟子或者长老,就算千百年过去道骨依旧存在,依旧圆融如玉,锐气长存。
可她内心的仇恨与清水道心格格不入,她迟迟没办法静心下来。
除了个别几个长老和单清音,季鹤升一般都是去求教和独自修行,没日没夜地修行打坐,久而久之很少和门内其他弟子接触。薄霖兮天生有一种亲和力,让孤独的季鹤升无法拒绝。
停止胡思乱想的季鹤升把药膏放到枕头底下,起身双盘打坐,很快就进入冥想状态。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季鹤升没有一如既往地去小华山外门弟子食堂顺包子,而是去月尾山拿的教习早就准备好的包子。
今天的包子是荠菜馅的,季鹤升一边吃一边御剑回岛,看见薄霖兮晒完药材正看着破牌匾发呆。
“华鹤居。”季鹤升边吃边把包子塞进她怀里,毫无形象地含糊道。
“看半天没看出来。”薄霖兮揉着发酸的脖子,被这放荡不羁的狂草惊到了。
季鹤升“吨吨吨”喝了几大口水,把包子顺了下去,“天气不错,你自己溜达吧,我去上课了。”
原本她每天生活就是抢饭,上课和修行,薄霖兮的到来也没改变什么。很快白天过去了,薄霖兮采药择药晒药,把完整的融弧草仔细放进一个个木盒中。
季鹤升对着铜镜照了照脸,发现伤疤似乎浅了一些,这么说来彻底消失是真的有希望。
于是她特意去弟子们自己开的门市去买了很多糕点和一面护心镜。回去后拜托单清音亲自在护心镜上烙下阵法和咒文,一层又一层。
晚饭前把护心镜和糕点给她,薄霖兮可能只是以为是面普通护心镜,戴在身上就继续干自己的了。
晚上季鹤升翻来覆去又是睡不着,薄霖兮精心调制的安眠香丝毫不起作用。
以她现在半吊子水的修为,如果继续冥想容易走火入魔,看着安眠香见底,季鹤升决定去榆次山扫花,这样工作量大,说不定就累睡了。
说干就干,季鹤升连夜御剑飞到榆次山去扫地。
“给钱啊……记得给钱啊……”季鹤升蹲在榆次山长老瑟取姶窗前恶魔低语。
一位穿着浅粉色衣裙,看起来十分安静的娇小女子轻轻打开窗户,古井般的美眸平静地看着蹲在窗户下面的季鹤升,额间一道深红的针状痕迹,季鹤升来到清水才知道,每个长老都有这个痕迹。
女子素手平放在玉颈下方,面无表情慢慢从左移到右。
季鹤升跳起来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