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寿的反应让程禾有点意外，但她马上调整好表情，笑道：“公子，没有什么你赢我赢的说法，这件事是双赢啊。”
姜寿惊讶地一挑眉，随即沉默。
他日前回了一趟泰侯府，向阿父禀报盐矿一事。
当时他几个不省心的兄弟都在，他阿父听闻此事，大笑出声，亲自步下主座握住他的手。
“好好好，我儿才具出众，又福泽深厚，竟然真的能在山里找到盐。手握盐山，我泰地何愁不能振兴？”
是啊，竟然真能在山里找到盐。
姜寿心情很是复杂，但是那些兄弟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他阿父不要钱的夸赞和大笔的资源调拨，都让他从输给一个庶民女子的耻辱中缓和过来。
程禾的存在，还有她的一举一行都挑战他的认知，他又先入为主，认为地下有盐卤一事天方夜谭，纯粹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所以才一时上头，争闲斗狠。
不过，说是这样说，想到履约就要给程禾那小女子下跪，他心中还是排斥地要死。
如果程禾敢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些低贱的匠人奴隶跟前跪，他要跟程禾拼命。
程禾如何不知这公子哥的为难处，走近姜寿一些，低声道：“当初那赌约，咱俩多少都有点上头，如今姜公子不必跪我，把跪地叫’阿姊‘换成另外两个条件如何？”
这正中姜寿下怀，他忙道：“什么条件？”
程禾笑眯眯道：“下跪，折算成钱，一万彩贝，公子觉得可以接受吗？”
姜寿笑了，心中舒畅，只觉得自己从前的偏见是重了些，程禾这女子抛却身份，实在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
“一万彩贝而已，简单得很。”他一挥手：“你开矿有功，本公子再给你添上三千彩贝，十匹绫罗，一箱珠玉，如何？”
“好得很好的很。”程禾笑容灿烂，将程川拉进来，说道：“公子一诺千金，说给肯定会给，但是我们这身份，我怕我阿弟前去领钱会有波折，不如公子给我阿弟一个信物，再派一个亲近人跟着。”
这都是小事，姜寿叫进一个自己贴身带着的蛮奴，又给了程川一把随身铜匕首。
程禾对程川点头，程川会意，立即启程走了。
有人和信物，领钱一定方便，但是换钱会很波折，他要回去处理此事。
程禾心情舒畅。
公子哥的钱就是好挣啊，这不，买鄂鸟的亏空都补上了，还有盈余。
“另一个条件是什么？”姜寿问道。
钱财开路，程禾此时的笑容便真诚多了，她道：“公子不必叫我阿姊，您只需浅浅承诺，以后会正视我，将我视为一个同龄人，而非什么大司徒在外面的小妾，或者招摇撞骗的庶民女子就可以。”
姜寿一怔。
一个同龄人，无关性别身份，而是一个可以直视，甚至能交朋友的人。
原来程禾想要的是“尊重”。
想要神裔的尊重，这才是这庶民女子，这本该藏在角落的蛮修，真正狂悖的地方啊。
但是也许是已经习惯了程禾的态度，或者程禾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姜寿竟然觉得，这件事情，很自然就能答应。
姜寿说道：“好，本公子答应你。”
程禾笑眼弯弯：“公子大气！”她轻盈旋身，走出营帐，将带笑的声音留在身后：“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公子做事了，午安。”
姜寿听着那一句甜美的“午安”，不由怔怔。
其实程禾貌美，声音也像黄莺一样，性子好像也没有他之前以为的恶劣。
坏了，他忽然有点理解大司徒了。
王畿的大司徒月苍此时正走在皎月宫前的小广场上。
天阴微雨，广场台阶之上，华美恢宏的殿宇檐廊下，一袭月白广绣罗裙，长发挽起的高挑女子静静等着他。
若说月苍的容色仿佛那位手持朔月刀的月神男相，那位这位白衣女子就好像是手捧宝镜的月神本相。
她的美如皎月无瑕，如盛放的昙，如神灵在人间的投影。
她是滢国第六十七代君王——月滢。
月苍走至廊下，正要行礼，月滢已经向前迈步，急道：“别跪，地上凉。”
月滢身后侍从赶忙将伞撑开，遮在女王头顶。
月苍依言站起，仍旧垂目。
月滢上前来拉他，他抿唇后退一步，低声道：“这不合礼仪，请王上进殿上座，微臣有事要禀。”
月滢樱红色的唇瓣动了动，她看着垂目的月苍，最终还是道：“好。”
月苍要禀报的就是翠微山中发现大量的岩盐矿一事。
这对于国朝来说是大好事，女王也惊喜不已。
“此事你与姜氏皆有大功，孤会论功行赏！”女王笑道，她又沉吟片刻：“孤还记得你隐约提过，提出能在山中采盐的人，乃是你在青锆遇见的，他是谁？孤也要奖赏他！”
月苍的眉头微微蹙起。
在野雁滩调动人手的时候，他有在密报中提到此事。当时的想法是假如此事可成，程禾的功劳不应被埋没。
但是此时，他倒是有隐隐担忧。
让程禾出现在王上跟前，出现在更多权贵的视线中，是好事吗？
座上月滢见他迟迟不答，疑惑道：“阿苍？那人身份有何疑虑吗？”
月苍吐了口气，此时也不是他说不说的问题了，王上如果执意要查，一查便知。
他答道：“那人是个庶民。”
“庶民又如何？于国有功是该赏的。”
月苍抬眸看了月滢一眼：“那人还是个修灵者。”
月滢闻言沉默。
对于上位者而言，修灵者拥有强大力量，难以管束，修灵者又都是靠自己苦修来取得力量，靠自身实力立足于世，他们中有不少桀骜悖逆之人。
不拜神，甚至不信神。
这挑战以王族月氏为主的神裔们的权威，修灵者人数一多，甚至动摇统治根基。
作为滢国女王，真正的“月神之子”，她应当是最厌恶修灵者的人。
但是……
但是啊，月滢在心里叹了一声，抬头微笑道：
“修灵者也是臣民，对于臣民，安分守己者善待之；身怀才具者重用之；作奸犯科者，杀之。这是孤曾说过的话，孤不会食言。那发现盐矿之人，有赏。钱财/宅邸/甚至可以破格给他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