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很短,短到钟小莉连一滴眼泪滑落的时间都不够。但钟小莉却感受到她好像渡过了漫长的数世纪,面前那张脸中的深情与不舍,仿佛已随时间定格。
无边的黑暗即将把那个胖大的身影吞噬,而他也放弃了挣扎,向命运屈服。
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唯独一道透明的屏障。
钟大年和黑色圆珠几乎是零距离贴着身子,要不是还有一堵墙把他和死亡分隔开来。那堵墙是如此地让人安心,就像数月前把他从死亡边缘拖回来时别无二致。
他生还了,再一次被人从死神手中夺过来,可这一次救他的人却缺了上一次的好运。一道可怖的吸力如长鲸吸水带着不可违逆的伟力,把那个摇曳着波光的透明身影快速吸入珠子中,以至正常的身躯被拉成了长条。
“小姜!”身影完全消失前,只听见了钟大叔最无助的一声呐喊,下一刻,世间就抹除了他所有存在的痕迹。
姜士明消失了。
一股带着灭世一般的气势瞬间降临,一把将钟大年远远推开,温文尔雅的仪容爆发出掷地有声的威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靠近这里!”
陆境的强者第一时间过来镇场了,而此前还是和钟大年侃侃而谈、言笑晏晏的阎部长。阎治中手一展,一道带着无形威压的天幕如天外极光,从万丈天穹贯穿而下,将小小的方寸之地隔离起来,自己则置身其中,搜寻气息消失的精确位置。
正当他对突如其来的事件展开溯源调查时,虚空中忽然出现一幅阴阳图。阴阳图青光大现,一只造型古怪的木偶人从光芒中钻出来,蹦蹦跳跳落到地面,再重新拼凑组装,一个人形身影呈现在阎治中面前。
阎治中微微皱眉:“老郑,你大老远的从风港市过来干嘛?”
“我还想问你呢,小家伙来你这里才多少天,又向我求救了。”来者头顶光秃,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古式中山装就像一个旧时代的老学究。
“郑校长好。”一名围观的青年军官认出了来人,他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呼救声赶过来查看情况的。
“宋亦辉,这里没你的事,去帮忙维持秩序,无关人员全部清退出去。”阎治中斥令他别走太近,以免再发生危机。
把无关人员支走后,阎治中不解询问:“这小家伙怎么了?究竟是死是活?”
郑书文一双眸子比任何时候还要有神:“还活着,就是被挤压在一个微不可见的量子领域了。他的主神格又跑来找我解救祂的皮囊。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必须知道前因后果才能找到解救方法。”
“是实验室的重粒子逃逸,撞到了那对父女身上,小家伙急于救他们,直接把重粒子吞了。那玩意可是人造黑洞啊,说吞就吞,这下我也没辙。”阎治中看了一眼那对仍惊魂未定,正被安抚中的父女,一脸忧虑下是深深的无奈。
郑书文却是马上明白了其中缘故,心急火燎追问:“实验室在哪?”一只手竟是按在了阎治中的额头上。
阎治中立马就猜到老朋友想要做什么,他快速冥想,不断把细节传到郑书文的脑海中。
很快,郑书文另一只手穿过被压缩的空间,把实验室拉到了跟前:“是那台重粒子加速器吗?”
“没错!”
郑书文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再次启动重粒子加速器,透明的晶体管内再一次出现跟钟大年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黑色珠子。
“是……是……”钟大年哪怕在外面远远看着,还是被那股不祥气息再次惊吓到,一脸惊恐地瞪大着眼珠说不出话来。阎治中眉头一蹙,打了个响指,一团迷雾瞬间裹住钟大年,将其催眠后送走了。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超自然现象,等事情解决还得给他抹除记忆,顺便接受心理疗养。
“老阎,你在这里替我守着,我进量子领域找人了。”郑书文制造出新的重粒子后,单手握入掌心,人也随之吸进重粒子内,消失不见。
阎治中仍保持着警惕,冷静地等待消息。大概过了近十分钟,郑书文留在现实中的木偶人拿出一只气球吹了起来,随着气球越来越鼓胀,砰的一声炸裂开来,郑书文的身影从炸裂的气球内再次出现,他的手上揽着一堆的残肢碎块。
“这是……姜士明?”阎治中看着近乎透明的碎块,里面还能看到血管和内脏,唯独骨骼全部没了,从外面就能看到大脑皮层的蠕动还有心脏的跳动。
“送我去医疗室,快!”郑书文没时间和老友解释。
阎治中手一招,一束极光笼罩两人,极光散去,二人也失去了踪影。
姜士明又一次变成了碎块,碎块就像极富弹性的透明果冻一样保护着他的脆弱之躯,他自己也没想到,觉醒了主神格后,最大的作用就是做人体果冻。
此刻,“人体果冻”就安静地待在医疗舱里接受休眠治疗,慢慢地复原躯体。
从被郑书文救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年祭也到了最后一天,按照母星的旧历来算,明天就是旧历的初四,年就算结束了。
姜士明成年后的第一个年祭,竟是在医院的医疗舱过的,如果能醒过来,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同样在医院度过难忘的年祭的还有钟大年,因为惊吓过度,连着沉睡了五天才悠悠醒转。但他这昏睡的五天里面一点也不亏,一个神秘无比的怪客走进他的梦里,送了他一座巨大无比的金库,他就在金库里面不停地数钱,每天都在数钱。曾经做梦都梦不到的巨大财富,这一次终于让他梦到了。
我才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别做梦了。”把他从美梦中打醒的是自己的女儿。
于是财迷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钱呢?
“什么钱?做梦呢你。”钟夫人毫不留情的驳斥。
原本已经苏醒的钟大年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美梦一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时间接受不了现实,白眼一翻,竟又昏迷了过去,急得钟夫人、钟小姐大喊医生。
怪只能怪郑书文,只给他设计了一个美梦,却没有把梦境带到现实。
而另一边的病人,从昏迷的第三天,就被转移到了国防部的总部医院,一个更像是实验机构的医疗中心,几乎所有的顶尖医疗技术都汇聚在这里了。不过即便在最高技术的加持下,病人还依然维持着原来的状态,身体没法凝聚,但内部器官仍保持着活跃。
戴南星被上司关在表里乾坤接近一个月,在旧历三十那天才得以放出来,和家人草草过了一个马马虎虎的年祭后,第二天又被派来当做姜士明的陪护人,只要病人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就必须马上汇报。
他看着医疗舱里体征稳定的姜士明,想到自己的命运一样地凄凉,不觉悲从中来。现实世界中的一天,可抵表里乾坤10天啊。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就重复新兵入伍时候的非人折磨,变成普通人的他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说,还被逼着每天写检讨,稍不满意就是一顿教鞭。
男人四十,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想不到是这样的。
“小姜啊,你就快点好转吧,要是再不醒来,你的戴教官又得替你受罚了。”刚四十岁的男人在新的一年许下了他的第一个愿望。
总部医院的顶层一个会议室里,又是另一番场景。
“葛院长,今天匆匆叫大家过来,是有什么新的进展吗?”阎部长把军大衣解下递给随从军官,带着军人特有的气质走进会议室,“老郑,你也过来了?”
葛院长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身材却依旧保持着三十多岁的体态,在她身边坐着同样是女性的院长助理。
“郑校长是我邀请他过来的,因为我有些疑问还需要向他请教。”葛院长自然知道郑书文是精神病学和心理学的顶尖学者,哪怕放眼整个大荒,他也是最顶尖的那几人之一。
等所有人落座后,葛院长也直接挑出了开会的重点:“姜士明大脑神经元中的电信号一直都在大脑皮层活动,完全传输不出去,有股外力在阻止电信号传输。”
电信号传达不到各位置的神经末梢,就无法下达大脑神经中枢的“指令”,功能细胞自然就没法增殖,这才是姜士明一直没好转的原因。
“我的御能境界不够,无法亲自到姜士明的表里乾坤中查探原因,所以才邀请各位来一同讨论。”葛院长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她的发现。
“老郑,你对小姜的了解比我们还要透彻,说说你的看法吧。”阎治中虽说是姜士明的上级领导,但在专业的领域上,他选择了听取意见。
郑书文看着所有人投来的期待目光,扶了扶眼镜,变得郑重无比:“我说一个大胆的推测,听起来可能很离谱。”
离谱却又大胆的推测,以普通人的固有观念,就是吹牛不打草稿,但做出推测的是郑书文,没人能说他是吹牛。一个以自身为实验对象,不断给御能者的进化方向带来新的研究成果的顶级学者,同样是柒境破境阶的顶级强者,没有人比他在御能者的研究上更出色了。
所以这位大学者经常叨念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
“姜士明的寄生神格要吞掉重粒子,助宿主晋升。”郑书文说出了他的假设,“而现在的情况是,他本体内的那枚看不见的虚能晶核,或者叫黑洞,正和外来的人造黑洞抢夺主导权。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他的人格。神格不会阻挠虚能晶核的主导权之争,但人格会。”
他已经大胆假设过了,接下来到了小心求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