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周山县纪委办公楼的灯光在雨中显得格外清冷。张卫东撑着伞，独自穿过空荡荡的院子。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317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张卫东轻轻叩门，里面立即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请进。”周海的声音压得很低。
推门而入，张卫东看到周海正在烧水泡茶。这位四十出头的纪委书记眼窝深陷，鬓角已经斑白，与白天会议上判若两人。
“张县长，坐。”周海递过一杯热茶，手指微微发抖，“感谢您冒险前来。”
张卫东接过茶杯，没有急着喝：“周书记有什么重要情况？”
周海突然起身，反锁了办公室门，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这是我三年来收集的证据——关于李有才与聂明宇勾结的材料。”
档案袋里的照片和文件让张卫东瞳孔骤缩。其中一张照片上，李有才正与聂明宇在豪华会所把酒言欢，日期正是去年扶贫资金被挪用的时候。
“为什么不早举报？”张卫东沉声问。
周海苦笑：“前两任纪委书记都尝试过，一个突发心脏病去世，一个调离后出了车祸。我妻子去年也被威胁过……”他的声音哽咽了，“但今天看到您，我知道机会来了。”
张卫东翻到一份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周山县各级干部收受星云集团贿赂的金额和时间。令他震惊的是，名单上近三分之二的科级以上干部都牵涉其中。
“省纪委这次来……”
“表面查扶贫资金，实则是冲着李有才来的。”周海压低声音，“但李有才在省里有靠山，消息很灵通。我担心……”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车灯。周海脸色大变，迅速关掉办公室灯，拉着张卫东躲到窗边。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纪委大院，车牌被故意遮挡。车上下来三个穿黑衣的男子，径直朝办公楼走来。
“是李有才的人！”周海声音发颤，“他们发现我们见面了！”
张卫东冷静观察着楼下动静：“这栋楼还有其他出口吗？”
“有，跟我来！”
两人摸黑穿过走廊，来到一间杂物间。周海挪开几个纸箱，露出一个隐蔽的消防通道。
“从这里可以到后院，翻墙就是居民区。”周海递过一把车钥匙，“我的车停在隔壁巷子里，银色大众。”
张卫东没有接钥匙：“你呢？”
“我得留下应付他们，否则更可疑。”周海惨然一笑，“资料您带走，一定要送到王铁军手里！”
楼下已经传来脚步声。张卫东不再犹豫，接过档案袋塞进外套里：“保重。”
消防通道狭窄昏暗，张卫东屏息下行。刚到达后院，就听见楼上传来踹门声和厉喝：“周书记，这么晚还在加班？”
翻出围墙，张卫东在雨中奔跑。转过两个巷口，果然看到那辆银色大众。刚发动车子，后视镜里就出现两个黑影朝这边追来。
“砰！”
一颗子弹击碎后窗玻璃，碎片飞溅。张卫东猛踩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冲出巷子。后面传来愤怒的叫骂声和又一声枪响。
驶入主路后，张卫东立即拨通王铁军的电话：“王书记，我是张卫东。有紧急情况需要当面汇报。”
二十分钟后，县宾馆某房间。王铁军看完材料，脸色阴沉如水：“果然如此！李有才贪污金额远超我们预估。”
“周海可能有危险。”张卫东提醒道。
王铁军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立即控制李有才！对，就现在！”
挂断电话，他转向张卫东：“你今晚别回住处了，就住这里。明天一早，省委组织部会宣布由你暂时主持县委工作。”
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张卫东刚要说话，王铁军的手机响了。接听后，这位铁面书记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什么？周海突发心肌梗塞？送医院了？”
张卫东猛地站起：“不可能！一小时前他还好好的！”
“县医院刚来的消息。”王铁军沉声道，“救护车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房间陷入死寂。窗外，雨下得更大了，仿佛在为某个冤魂哭泣。
张卫东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份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周海，2020年5月，拒收星云集团现金50万元，备注：顽固，需重点关照。
“王书记，”张卫东声音沙哑，“我请求亲自负责周海同志的追悼会筹备工作。”
王铁军深深看了他一眼：“可以。但记住，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省里要的是整个保护伞网络，而不只是李有才。”
“王书记，按照惯例，周海同志的尸检应该由公安机关或检察机关来决定，对于周山的情况我不太了解，王书记，您觉得，谁更可靠？”张卫东已经不仅仅是怀疑，可是坚信周海死于他杀。
但是，进行尸检的人却至关重要。如果在尸检中做了手脚，周海同志的冤屈就可能无处申诉。
“按照有关规定，也只能由周山县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作出这个决定。”王铁军也想到了张卫东提出的这个问题。
“可是，根据今晚的情况，周海同志明显死于他杀。如果他们在尸检问题上做手脚，那周海同志就会死不瞑目！”
“你的意思是，要求周山法医回避？”王铁军对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也拿不定主意。
“周海同志属于县委常委，是市管干部，他的尸检决定权，完全可以上移到凤城市检察机关或是公安机关，甚至更上一级的公检部门。”
虽然这样，但是，考虑到聂明宇在凤城市已经贿赂了大部分的官员，想必即使去了凤城做尸检，也未必能够保证客观公正。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萧然。
可是，刚刚入职梁西省司法厅的萧然，在这件事情上，能够有多大的话语权呢？
与其在这里一个人猜测，倒不如一试。
至于能不能成，那就看萧然——或者说萧家的本事了！
于是，当着王铁军的面，张卫东拨通了萧然的电话。
不出意料，萧然很快就接起了张卫东的电话。
“张县长，不会这么快就遇到麻烦了吧？”
幸好，萧然在电话里没有跟他打情骂俏。
“这么晚打扰你，确实是个很大的麻烦……”
张卫东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他的诉求也非常明确，那就是能不能让省司法厅指定一家单位给周海同志做尸检。
“卫东，明天我给你回话行吗？”
毕竟这不是萧然一个人就能决定了的事。除了跟家族汇报之外，还要跟许多环节去沟通。
让张卫东欣慰的是，这个法学博士没有一口回绝他，这就表明还有一定的希望。
电话刚刚打完，张卫东和王铁军就听到了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哭声：“王书记，你们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毫无疑问，周海的家属来到宾馆，找省纪委的领导了！
张卫东看向王铁军，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见见吧。”王铁军让张卫东打开了房间的门。
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一边哭着，来到了张卫东的面前。
“我要见省纪委的王铁军书记……呜——老周死得好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