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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怎一个乱字了得

    龙雪眉的“水电报”顺江而下,传檄千里,省城血案震动川渝。

    省城附近同志军揭竿而起,围攻省城大战巡防军。

    全川各路同志军闻风响应,有的就地起义攻占州县,把守关隘截阻文报。

    有的直奔省垣,围城激战清军,反清起义烽火,燃遍巴山蜀水。

    龙雪眉趁乱潜归故里,他对吴先生说:

    “同志会由立宪党领导,做不出什么好事,我们必须组织同志军起来斗争,才有出路。”

    随即与吴先生同兴义军,职任参谋长,率军三千前出攻打省城。

    龙雪眉白衣白马,人称白马将军。

    他在城门前拔剑起誓:“不杀赵尔丰,吾决不再入此门!”

    又申明军纪:只杀清妖,不许扰民,犯者杀无赦!

    义军途中与清军遭遇,龙雪眉骑白马挎短枪,挥长剑冲锋在前,指挥义军与清军激战。

    数日后因粮草军械不济,兵缺训练,战况不利,龙雪眉遂分路转进,先夺州县,后围省城。

    行军途中,他闻荣县失守,多年积劳,忧愤病发,大吼一声留下绝命诗:

    槛边极目望三荣,黑黯愁云四野生;

    不识同群还在否,可怜我哭不成声!

    龙雪眉写毕,继而吐血不止,溘然长逝。

    彭明章闻讯大恸,局势纷繁如棋局,一种从未有的紧迫感统摄着他的心。

    龙雪眉英年早逝,令他深感梁倾栋折、骤失倚侍。

    但龙雪眉似乎又在他耳边说:

    如果可能,那就走在时代的前面;如果不能,那就同时代一起前进。

    但决不要落在时代的后面,否则你会感到很孤独。

    彭明章决定自己应像高先生一样,不需活太多样子,他要认真做一件事,来解释所有的事。

    面对局势骤变,曹友贵没有彭明章那般的纠结。

    他在革命党人趁鄂军入川、武昌兵力空虚之际发动起义时,就感到清廷大厦将倾。

    他忙顺应时局,将龙安府衙屋顶瓦片挑落几片,城头遍插白旗。

    同时释放了沈德吾等乱党,又把衙门的牌子一换,就以示“革命”了。

    当然这不是说曹友贵喜欢共和、欢迎革命,他怕别人抢了先,他就成了“革命”对象,会革掉性命的。

    后来南京成立了全国临时政府,各省派去了代表,大家发现这些代表带去的旗帜五花八门,最多的居然是白旗。

    曹友贵听说,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此是后话。

    眼看武昌义旗天下应,湖北军政府成立,革命风潮席卷全国。

    赵尔丰心里痛骂摄政王是紫禁城里的病弱之猫,哪里有洋人恭维的样子:

    他成长的时代,正处于现代思想火花立足于东方世界之际,他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西方世界,其心智和视野并没有因为紫禁城的城墙而受到限制。

    迫于形势,赵尔丰不得不释放他一手诱捕的保路同志会首领。

    蒲、罗二会长,与布政使、捉法使、巡警道、兵备道和陆军朱协统等人,在寰通银行召开会议。

    众人签订了《四川独立条约》,迫使赵尔丰发布《宣示四川自治文》。

    大汉四川军政府宜告成立,蒲会长和朱协统为正副都督。

    蒲都督踌躇满志,欲发扬共和精神,涤荡专制瑕秽。

    川人自治自理前进的步伐,已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阻挡。

    彭明章作为幕僚,没有蒲督那么乐观。

    他看到隐藏在背后的、难于掌控的危机和动荡的力量。

    彭明章劝谏蒲都督:“省城帮会、公口、码头林立,乱象丛生。

    街上百姓衣履乱穿,有谓汉族光复,就身着汉代衣冠戏服招摇过市。

    有去发辫秃其顶,或挽高髻于头,口言共和,寻衅滋事。

    市民白天关门,妇女不敢出门。

    赵尔丰虽卸政,但兵权未除,有意利用新军和巡防军的对立,操纵其间。

    远在康雅的旧部将傅华峰,拥兵数千遥相呼应。

    赵氏种种迹向,不得不防。”

    蒲都督说:“明章对此有何良策?”

    彭明章说:“弟有治安靖省五策,都督可依计而行:

    远遣赵氏,绝后患;抚藏番,弭边患;

    散民军,去要挟;协陆防,肃军纪;护外侨,避干涉。”

    蒲都督书生骤当重任,眼高手低却自视甚高。

    如对着镜子作揖——自己祟拜自己,对彭明章治安五策笑而不纳。

    他轻松地说:“明章多虑了,赵尔丰即使是头疯牛,也是钻进死胡同的疯牛,不好回头的。

    赵氏如此,余皆何足道哉?”

    彭明章再谏:“都督切不可大意,进山不怕伤人虎,只怕人间变色龙。

    赵氏虽暂时交出政权同意独立,但得知清廷还未垮台,又心生悔意。

    有人散布川人将大举排外流言,使清廷旧属官吏人人自危,敌视我军政府。

    流言背后支使人,十有八为赵尔丰。

    绿营巡防军仍听命于赵氏,异心未除,时有向同志军挑衅之意。”

    蒲都督听了,哈哈一笑不以为然:“我同志军遍布巴山蜀水,尔丰有异心,其奈我何?

    且能容人者,方能受大任。

    我不能容人,即是不能用人,不能用人,岂能成事?”

    彭明章低头不语。

    蒲都督又说:“常言道,一分精神,一分事业。

    为示新生,震慑宵小。

    我决定大**于东校场,展我川人‘骏马扬蹄嫌路短、雄鹰展翅恨天低’声威。”

    彭明章说:“同志军及民军缺乏训练,旧军士气亦低落。

    所摆阵列大同小异,不过是一个跟着一个跑。

    排在一溜的,叫长蛇阵;团在一堆的,叫螺蛳阵;分作八下的,叫八卦阵。

    且旧军欠饷日久,军心不稳,他们作了一首打油诗,不知都督听过没有?”

    蒲都督说:“啥子打油诗?你说给我听一听。”

    彭明章说:“西校场兵旗下家,一心崇俭黜浮华。

    马肠零截小猪肉,难等关钱贱卖花。”

    蒲都督听了,委彭明章先调查治安隐患,日后再议,然后口打哈欠说累了,摆手让侍从送客。

    彭明章出门长叹一声,怏怏不乐而去。

    从康熙到道光间,省城驻防的旗兵,每家都会分到房屋三间,地一亩三分。

    马兵每月收入,可养五口之家;养育兵即预备兵的月收入,可养活一口,故不从事生产。

    鸦片战争以后,旗兵粮饷越来越无保证。

    多数人每日两餐稀饭,难得买点马肠和小猪肉“打牙祭”。

    新衣仅过节拜客一用,有不少旗人靠典当度日。

    有的还暗地充当小商贩或木匠,以维持最低生活。

    偏偏人日子易穷,自尊心难穷。

    旗兵即便家道中落,人前谁也不愿露穷相。

    明明“升升米,把把柴”的日子不好过,阔气还是要装的,穷得提个大壶去买米,偏说是去打酒宵夜。

    难免有人这样嘲笑:

    人前衣裳亦美哉,携他一个大壶来。

    分明装米归家去。偏道街头打酒回。

    过数日,蒲都督鲜衣怒马,于东较场戎装登台。

    他慷慨激昂致词:“破约保路,革命初成;成败利钝,死生以之;

    旧去新来,**共和;自由自主,如人期许。

    自由是不被牵,自主是不依靠,不假借思想而思想,不假借主义而主义······”

    “当兵吃粮,自由有个屁用!”

    “卖命关饷,主义关我鸟事!”

    “关饷!关饷!”

    蒲都督致词未毕,较场旧军喧哗,高声索饷。

    朱副都督宣布:“府库空虚,恩饷暂无法下发。”

    旧军士兵愤怒,朝天鸣枪,以泄积愤。

    同志军忿然不平,出手推搡。

    这如同火上浇油,旧军哗变。

    枪声四起,较场大乱,有人抢上台来,捉拿蒲都督等人。

    二百卫队拼死护主,蒲都督狼狈逃窜,全城混乱,街上军警四处盲动。

    叛兵大肆劫掠,打进藩库,将两座银山八百万两存银,抢劫一空,然后纵火焚烧藩库。

    火烧藩库后,叛兵又动手抢劫大清银行、睿川源银行以及各银号、票号和商业场。

    各街铺户、大公馆也无一幸免,叛兵每抢一处,先鸣枪威吓,抢掠后纵火烧房,全城火光冲天。

    叛兵出乎于前,流民尾随其后,三五成群,四五打浪,撬门逾墙,你进我出。

    稍微能吃得起饭的人家,没有一户不被洗劫一空,可恨的是叛兵趁乱放火。

    这火更乱人心,市民对当年鼓楼失火延烧大半个省城心有余悸,平时讳言失火,呼为“备水”,因各街口备有数口太平缸,数日一换新水,兼顾防火与卫生。

    历界官府也不敢大意,东西南北城门楼各有一匾,每匾两字,字字带三点水,如“涵泽”、“浣溪”、“溥济”等词,四楼四匾,各六点,共二十四点,寓水多镇火患。

    现在省城也实行了些新政,设有约千人的消防队,器具梯、锯、水龙、水枪尽换新式。

    彭明章受命调查治安隐患,意识到兵乱必有火。

    他建议消访队要利用鼓楼瞭望报警,平时要经常演习,又让他们调查公私各水井,凡街有井的人家,用木牌大书“井”字,钉挂在门口,使人人皆知,便于消防取水。

    可惜彭明章虽有远虑,然手中无权,说出的话有几人会当真呢?

    省城大火,数日不熄,怎一个乱字了得!

    公口帮会的无赖之徒,纠合一帮打手,转劫游兵散勇,无处不打,无处不斗。

    好好一座自古称天府的省城,顿成一锅沸粥,市民叫苦连天,沿街哭喊,怨声载道。

    蒲都督无力回天,黯然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