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林的老师叫做周韶彦,年纪比楼老夫人还大。皇帝还在位时,他在朝廷当过官,后来做过大学校长,教了包括沈照林在内的无数学生,又辞职进政府做事,做了几年,因为理念不合,严词抨击,再度辞职,如今赋闲来到海城养老。
卯卯一边吃月饼,一边眼神偷偷打量他。
沈照林一边介绍,一边道:“我想要找的那本书,本来就是打算送给老师的。”
周老爷子哼了一声:“我不要。”
沈照林无奈:“老师,你都不听是什么书,就说不要?”
“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来给谁当说客的吧。”周老爷子冷哼说:“你还没找到,就来吊人胃口。我想要什么书,我自己能找。”
他这样说,沈照林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他确实是被人拜托做事。
卯卯与夏小香没听说过,但周老爷子其实名声响当当。他如今赋闲在家,但还有不少人想要请他出山,作为周老爷子的学生,里里外外有不少人求到沈照林这里。
但那些事,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明说。
卯卯吃完了肉月饼,继续吃甜月饼。
两个月饼有点多,她掰了一半,递给新来的爷爷:“爷爷,给你。”
周老爷子低头看她,负手站着,没接:“给我做什么?”
“请你吃呀。”卯卯乖乖说:“爷爷,你最大,给你吃。”
周老爷子:“哼,我不要,我自己能买。”
卯卯眨眨眼睛。
他不要,卯卯就不给了。
她的小手转了半圈,递到沈照林面前:“叔叔,给你。”
沈照林也推辞:“不用了,卯卯,你自己吃吧。”
卯卯很老实地说:“叔叔,两个月饼太多了,我吃不下。”
沈照林:“……”
周老爷子:“……”
甜月饼高油高糖,这会儿没有茶水解腻,吃一个就发腻。
沈照林也没客气,帮她吃了剩下半个。
周老爷子背着手排进买月饼的队伍里,这会儿队伍还不长,很快就买到。他要付钱的时候,沈照林抢在他之前将钱付掉。
“做什么?”周韶彦不耐烦地看着他:“我不是和你说了,死了那条心。我这把年纪,不想那些事了。”
沈照林谦逊道:“老师,我没别的意思,中秋快到了,我本来就是要给您送月饼。到时候,给您送月饼的人不少,家里就您和师母两个人,多了也是浪费,现在买了,到时候我就不送了。”
周老爷子:“……”
他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用力瞪了这个学生一眼。
周老爷子忿忿接过月饼,甩袖往家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就见三个人还跟在自己的后头。
他又瞪向沈照林:“别跟着我。”
沈照林:“老师,您误会了,我们也走这个方向。”
卯卯牵着阿娘的手,嗯嗯点头:“卯卯和叔叔去百货商店,帮姐姐买生日礼物。”
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提着月饼,胡子又抖了抖。
周老爷子板着脸,一个人走在前面,身后两人的说话声也传到他耳朵里来。
他本来不想听,但实在不巧,百货商店与周老爷子的家都在同一个方向,身后叽叽喳喳的小奶音还一路响个不停。
“叔叔,姐姐喜欢什么?她喜欢冒冒的故事吗?卯卯也送她礼物,送她冒冒的故事哒!”
“叔叔,上次你家刮台风,好多书淋雨了,后来有没有事啊?”
“叔叔,你喜欢吃甜月饼,还是咸月饼?叶叶老师说,下星期教我们做月饼,我做月饼给你吃呀。”
“叔叔,我……”
唉,话真多。周老爷子在心中想。
再走过一条街,总算到他家附近,他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他刚想转弯,眉头先皱了起来。
弄堂口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不知道停了多久,车已经熄火。
有客人到了。
沈照林也注意到,不由得停下脚步,目光担忧地看过去。
现在世道太乱,各地自立为政,像楼大帅这样占据一方的统帅不少。周老爷子辞职后,有不少人想要拉拢他给自己做事,每天都有人登门拜访。
也不知道,今天来的是谁。
希望不是什么难缠的人物。周老爷子搬到海城,便是因为遇到一些糟心事。
“哥哥!”旁边的卯卯先发出了高兴的喊声。
“什么?”沈照林下意识看向四周:“楼燕绥同学在哪?”
卯卯指着那辆汽车,又说一遍:“哥哥的车。”
不是四哥哥,是大哥哥。
楼凤举每天都坐那辆车回家,卯卯都认得他的车牌了。
也许是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说话间,吉普车后座车窗摇下,露出楼凤举锋利冷峻的面庞。
他不知等了多久,眉目间有些不耐,但在看见外面的小姑娘后,那丝不快又很快烟消云散。
“卯卯?”楼凤举意外地看着她,刚准备与妹妹打招呼,他视线一错,看向旁边,目光陡然变得锋锐:“……沈先生?”
沈照林客气打招呼:“少帅。”
楼凤举推开车门,长腿从后座迈出,几步就来到两人面前。
“沈先生怎么和我妹妹在一起?”
“我碰巧与卯卯在书店碰见。”沈照林好脾气地解释道:“所以,我也顺便请卯卯陪我去一趟百货商店,帮我挑选给我侄女的礼物。”
楼凤举不置一词。
顺便?
哪里顺便?
卯卯开心地说:“叔叔还请卯卯吃月饼啦。”
楼凤举呼噜了一把她的脑袋:“等哥哥忙完,也给你买月饼。”
“哥哥,你在忙吗?”
“嗯,我来找一个人。”
说着,楼凤举才看向与他们同行而来的周韶彦。
周韶彦已从沈照林的称呼中认出他,脸色淡淡的:“楼少帅。”
楼凤举颔首:“周老先生,久仰大名。”
“楼少帅,请回吧。”周韶彦背着手,冷淡地道:“我已经退休,不做事了。”
“周老先生话何必说的那么满,我看您精神矍铄,还能再干几十年。”楼凤举一身军装,气势凛冽,向来不可一世,这会儿姿态却谦逊:“我的来意,您也应当清楚,那些陈词滥调我也不多说,您也懒得听。我爸爸的意思,就是您既然已经在海城,那就是顺手的事,一切都好商量。”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商量的。”
“周老先生……”
周韶彦板着脸打断他的话:“话我只说一遍,就算你爹来了也是这句话。我退休了,不会再帮谁做事了。”
说罢,他便直接转过身,提着月饼往家走。
楼凤举站在原地,没有强行追过去。
他只是一脸头疼,看周老爷子的反应,就知道这是场硬仗。软的不行,来硬就的更不行了。所有人都知道,周老爷子的脾气比石头还硬。
卯卯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小脑袋转来转去,一脸呆呆地看着他们。
直到看见周老爷子往弄堂里走,卯卯才眨了眨眼睛,忽然松开阿娘的手,小跑过去拉住了周老爷子的衣角。
“爷爷,不要,不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