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北平王府。
一间暖阁内,灯火摇曳。
屋内无烟煤铜盆里的火苗蹿得正旺,将满室烘得如盛夏般燥热。
朱棣端着茶盏,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锁在纪纲身上。
“这么说,你抓到的李辟地是锦衣卫的人,他还在暗中探查我在北平的军事部署?”
纪纲忙不迭点头。
“是!千真万确!”
朱棣的目光陡然冷了几分,像刀子似的刮过他的脸。
“我记得跟你说过,不许越级禀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纪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能感觉到头顶那股子慑人的威压,却依旧硬着头皮。
“回禀殿下,若是换了旁的事,下官自然会先向秦指挥禀报。”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添了几分刻意的急切。
“可这李辟地,先前秦指挥已经查过一次,那么多显眼的破绽,他偏偏视而不见,下官实在不敢再耽搁王爷的大事,才斗胆深夜求见啊!”
话音落,暖阁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铜盆里的火星偶尔爆溅,映得朱棣脸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过了好一阵子,朱棣才缓缓开口。
“这认罪书上写得这般详细,是那犯人自己吐的实言,还是你们动了私刑,屈打成招的?”
他目光陡然一厉。
“我最恨的,就是被人当傻子糊弄。”
纪纲心里咯噔一下,后颈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顺着衣领往下淌。
可事已至此,他哪还有退缩的余地?
“回殿下,是那李辟地自己扛不住拷打,亲口招认的,绝无半分虚言!”
朱棣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是吗?”
纪纲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燕王的心思深沉得很,绝非轻易能蒙骗过去的。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再一次重声道。
“是!”
砰的一声,朱棣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
他霍然起身,带起一阵风。
“那正好,带我去瞧瞧!”
纪纲迟疑了一下,赶紧应道。
“王爷请!”
夜色里,朱棣孤身跟着纪纲往胡同深处走去,没带一个随从,也丝毫不怕纪纲耍花样。
纪纲这会儿走路跟踩棉花似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几次都想干脆对朱棣下手。
可想着身后那虎背熊腰的汉子,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愣是没敢生出半点反心。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一处屋子。
朱棣抬手推开门,昏黄的油灯下,李辟地被死死绑在柱子上,浑身血肉模糊,早已不成人形。
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抖了抖手里的认罪书,声音平静无波。
“这是你认的?”
李辟地惨笑道。
“是是是,我认了,认了!实在扛不住了,就当我反叛了吧!”
朱棣看着他浑身是血、皮开肉绽的样子,点点头。
“那你查到什么了?北平的军事部署都摸清了?消息送出去了没?你的接头人又是谁?”
李辟地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没接头人……刚查了点皮毛,正准备走,就被抓了……”
朱棣盯着他看了片刻,没再追问,转身走了。
纪纲却愣在了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
不对劲啊!
这供状明明是汪四屈打成招编的,李辟地怎么会顺着说呢?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有张无形的网正在朝自己收紧,可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只能赶紧跟上朱棣回燕王府。
朱棣盯着纪纲看了半天,突然问道。
“你和秦松比,谁更能打?”
纪纲毫不谦虚。
“下官不敢吹牛,收拾秦指挥还是绰绰有余的。”
朱棣嗤笑一声。
“你倒是挺有自信。”
“行了,我给你权力,你好好查,看秦指挥到底跟这人有啥牵连。”
纪纲激动得浑身发抖,忙不迭磕头。
“是,卑职定不辱使命!”
他躬身抱拳后,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纪纲一走,姚广孝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脸不解地问道。
“殿下,这事儿还没查清,怎么就这么草率做决定了?”
朱棣若有所思。
“隐鳞密卫不该有自己的心思,秦松是跟着我从军营里出来的,军中人脉太多。”
“我不想要这种人,反倒是纪纲,真到了需要他动手杀人的时候,他绝不会手软。”
“最关键的是他听话,还渴望权力,不用他用谁?”
在朱棣看来,李辟地的事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他就是想把隐鳞密卫牢牢攥在手里,而隐鳞密卫的头儿,绝不能是那种人脉盘根错节的人。
就像老爷子当年的锦衣卫,要是蒋瓛在军中根基太深,还能毫不犹豫地对李善长他们下手吗?
姚广孝恍然大悟。
“殿下这是想……飞鸟尽,良弓藏?”
隐鳞密卫是秦松一手建起来的,如今成了气候,也是该换个人掌控了。
朱棣接着道。
“我一直没机会动秦松,如今纪纲送来了借口,真假又有什么关系?何况眼下人证物证都齐了。”
姚广孝点头道。
“贫僧明白了。”
……
深夜。
纪纲带着一群人踹开了秦府大门,把睡梦中的秦松揪了起来。
“纪纲!你疯了不成?”
秦松又惊又怒,睡眼惺忪的眼睛瞬间瞪圆,看着隐鳞密卫们手里的钢刀,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纪纲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大人,有个案子,需要您配合着查一查。”
“你个狗东西!你还想动老子?!来人!”
秦松指着纪纲怒斥。
纪纲却不急不躁,慢悠悠从怀里掏出块腰牌,铜鎏金的牌子在廊灯下泛着冷光。
“下官是奉燕王殿下的命令行事,怎么,秦指挥这是想抗命?”
看清那腰牌上的燕王印记,秦松浑身一震,刚涌到喉咙口的怒火瞬间僵住。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不过一夜功夫,纪纲这狗东西到底背着自己干了什么?!
“殿下!”
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
“本官要见殿下!这事定有蹊跷!”
纪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不必了,殿下说了,先审清楚再说。”
秦松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怒吼道。
“纪纲!你给老子说清楚!凭什么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