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监察御史鲜少踏足北平府巡查,那地界儿到底有没有人借着名册虚报粮饷,谁也说不准。
可北平王府这些年的动作却格外扎眼。
每年都以新增二十多个官吏的名义往应天上报,每个新增名额都要从对应衙门的预算里划拨钱粮。
日子一久,北平王府的预算早已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大,远远甩开了其他藩王府邸。
按规矩来说,不算军费开支,单是宗室成员的份例加上王府额定的二十九名幕僚俸禄,一年撑死了也就九万多两银子。
可北平王府如今的开销竟涨到了十五万两,这中间的差额大得离谱,要说里头没猫腻,怕是没人会信。
这回内阁倒是没含糊,直接大笔一挥,砍掉了六万两俸禄,还把拟定的奏疏原原本本下发到了北平,明摆着是要敲打一番。
……
这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
五个身披蓑衣的大汉,奔跑在永定门的官道上。
进城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朝隐鳞密卫的方向冲去。
这是冯五被关在屋里的第七日。
这七日里,他心间一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当初他从应天出来时,压根没顾得上自己的安危,现在却真的有些担忧了。
也不知道皇太孙那边,究竟有没有给自己安排好后路……
纪纲这人向来心思缜密,狠起来更是六亲不认,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背叛了他,简直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
冯五跟往常一样起了床,洗漱完毕,就坐在厢房里翻着古籍,可心思早就飞没影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冯五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纪纲便推开了门。
冯五强装镇定,不悦道。
“纪大人,您可查清楚了?我究竟有没有背叛你?”
纪纲讪讪一笑。
“哎呀!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这不也是谨慎行事吗?你我可是过命的兄弟,当年一起打拼的情分,我能忘?”
“好了好了,肃州那边都查明白了,我还特意让人给你老家祖上送了点礼。”
冯五心头猛地一震,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那便多谢大人了。”
纪纲见他这疏离的样子,板起脸来。
“行了,大老爷们儿,这点委屈就受不了啦?”
“我也是为了帮你洗清嫌疑嘛!要是燕王殿下问起来,我这儿也有个说法不是?”
“好兄弟,咱哥俩当年一起上位的场景,我可没忘!”
冯五叹气道。
“大人,我就这脾气,受不得半点委屈。”
“我为隐鳞密卫冒过多少险,您心里有数,要是大人实在不放心,我辞职不干了还不行吗?”
纪纲连忙摆手。
“别别别,别赌气啊!”
“这样,咱今儿个请客,给你赔罪!这段时日确实委屈你了。”
冯五犹豫片刻道。
“行吧!”
纪纲闻言,大笑一声。
“哈哈!这才对嘛!男人哪有不受点委屈的?走!”
……
北平王府里,朱棣今儿个心情好得不得了,美滋滋地向徐妃展示那身从应天府捎来的黄金甲。
这可是老爷子对他天大的恩宠!
整个大明朝的藩王里,也就他朱棣能独得这份恩宠!
等徐妃走后,朱棣又立马把儿子们和姚广孝喊了过来。
几人围着那黄金甲直咂嘴,眼里的稀罕劲儿藏都藏不住。
朱高煦看得眼珠子都快黏在那黄金甲上了,嚷嚷道。
“爹!我听说这宝贝刀枪不入呢!若是我得了,上战场还不是横着走?谁能挡得住?!”
朱棣哈哈大笑。
“理是这么个理,但你小子净说屁话!”
“你爹我就这么一副,凭啥给你?再说了,这金贵玩意儿是能随便披去战场拼杀的?”
姚广孝笑眯眯地对朱棣拱手道。
“恭喜殿下,看来陛下心里头始终是惦记着您的呢!”
朱棣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一收,多了几分谨慎。
“老爷子就是这性子,一旦看中谁,好起来能把心都掏出来,可这好要是反噬起来,那也是能要命的。”
“你看整个大明,也就朱雄英能让老爷子气过之后,还能跟以前一样宠着,别的藩王,谁有这待遇?”
“他对我越好,将来要是发现了我的秘密,那火气估计就越大。”
“咱北平兵工厂的事儿,必须得死死捂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是被抓了现行,我都不知道老爷子会怎么处置我。”
姚广孝摇了摇头。
“殿下,到那时候,恐怕就不是陛下怎么处置您了,而是您打算怎么做了!”
这话把朱棣说得一愣,站在那儿半天没吭声。
他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老爷子驾崩后做的准备。
可要是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那该咋办?
在老爹眼皮子底下起兵?
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姚广孝瞧着他那副左右为难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开口劝道。
“殿下,您真当到了那时候,朱雄英会对你心慈手软?”
“哎!”
“虽说贫僧这话讲得早了些,可咱们总得把各种情形都盘算到啊!”
“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北平这几万弟兄,怕是都得跟着您遭殃!”
朱棣眼皮一耷拉,显然不愿再提这事儿,板着脸闷声道。
“行了,哪就那么寸?”
“只要兵工厂没被抓现行,就算老爷子起了疑心,也掀不起啥大浪,别自己吓自己了!”
姚广孝欲言又止。
正这当口,纪纲跟头豹子似的一头扎进了北平王府,急吼吼地喊道。
“殿下!应天府捎来个不怎么妙的信儿!”
朱棣皱着眉问。
“啥信儿?”
纪纲喘着气道。
“朱模明年会去交趾就藩。”
朱棣满不在乎。
“去就去呗,他在最南边,我在最北边,八竿子打不着,那边的事儿跟咱没关系,有啥不妙的?”
纪纲压低声音道。
“皇太孙改了就藩的规矩。”
“朱模去就藩后,手里就不再有军权和政权了,地方上的事都归都司管,而且在南海防线设了总兵官,管着境内所有兵马。”
朱棣顿时大惊失色。
“他又在交趾搞试点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