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机关老油条,越是客气,他越是拿捏你。
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
对方也只会用一套又一套的规章制度把你绕进去。
跟他讲道理?没用。
跟他谈工作?他比你更懂怎么谈工作。
硬闯肯定不行,这家伙往地上一躺,自己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门了。
曲元明目光落在了办公室里那部座机旁。
他故意背对老同志,拨通了一个空号。
“喂?李书记,您好。”
那老同志端着茶缸的手,一瞬。
“对,是我,元明。”
“我已经到县工商局了,准备查一下您上次提到的那个历史遗留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
“嗯,对,就是关于鸿运煤矿的卷宗。时间是有点久了,十年了。”
老同志的后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历史遗留问题?
书记亲自关心的?
这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
“是的,是有点困难。”
曲元明继续他的表演。
“档案室的同志说年代太久,查找起来很麻烦。不过您放心,这事关咱们江安县整个营商环境的整治工作,我明白轻重。再大的困难,我也会想办法解决!保证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老同志不是傻子。
这个年轻人,张口李书记,闭口营商环境。
八成是……李书记身边的人!下来暗访的!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李书记。我这边一有进展,马上跟您汇报。”
曲元明挂断电话,转过身。
他还没来得及迈步。
“哎呀!这位同志!看我这老糊涂!”
老同志拉住曲元明的胳膊。
“您看我这眼神,刚才没认出来!您是……是县委的领导吧?”
他的腰微微弯着。
曲元明抽回胳膊。
“我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乡里的一个兵。来办点公事。”
他越是这么说,老同志越是发毛。
这叫什么?这叫低调!
越是大领导身边的人,越是这么说!
“您瞧您说的,太谦虚了!”
“为人民服务,哪分什么领导和兵!您要查的那个鸿运煤矿,对吧?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他一拍大腿。
“那个卷宗比较特殊,当年封存的时候有专门的批示,所以没放在常规档案柜里。走走走,我带您去!在库房最里面,一般人找不到!”
说着,他引着曲元明往档案室后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走去。
“同志,喝不喝水?我这有今年的新茶!”
曲元明冷笑。
这就是机关生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但只要你把阎王搬出来,小鬼比谁都跑得快。
他没理会对方的殷勤,只是跟在后面。
穿过那扇小门,里面堆满了杂物。
老同志念叨着:“这地方平时没人来,乱了点,您多担待。”
他从一大串钥匙里,挑出一把钥匙。
打开铁门,库房里没有灯。
“您在这稍等,千万别乱动,架子不稳。”
老同志熟门熟路地在一排档案架后面摸索起来。
很快,他拖着一个贴着封条的牛皮纸档案盒,走了出来。
“找到了!就是这个!”
“您看,鸿运煤矿,没错吧?”
曲元明接过档案盒。
他回到外面的办公室,老同志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还泡好了一杯茶。
“同志,您慢慢看,不着急。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叫我。”
曲元明点点头,坐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打开档案盒,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封条。
封条完整,没有二次拆封的痕迹。
这说明,这十年间,确实没人再动过这份档案。
他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厚厚一沓资料,从企业设立登记申请表。
到股东名册、验资报告、再到后来的股权变更协议、年检报告,一应俱全。
他直接翻到了最开始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申请表。
在法定代表人那一栏。
李卫国!
沿溪乡原来的乡长,就叫李卫国!
李卫国占股60%,是大股东。
在一沓文件中间,找到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和一份《法定代表人变更申请书》。
时间,就在那次瓦斯爆炸事故发生后的第三个月。
协议上写明,原法定代表人李卫国。
将名下所有股份,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了一个名叫张保国的人。
曲元明将两份文件抽出来,并排放在桌上。
鸿运煤矿,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普通商人的产业,可能是乡长李卫国的私人金库!
瓦斯爆炸死了人,为了撇清关系,避免引火烧身。
李卫国才在事后将煤矿转手给这个张保国。
而张保国,十有八九,就是他推到台前的!
怪不得王根告了十年,都石沉大海。
曲元明拿起手机,拍下了几张照片。
他将文件归位,重新整理好档案盒,递还给一旁候着的老同志。
“谢谢您了,同志。”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同志忙接过。
“您看完了?还有什么需要查的吗?”
“暂时没有了。”
曲元明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离开工商局大楼。
曲元明跨上那辆小电驴。
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并不能把李卫国彻底钉死。
他完全可以辩称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事后被人栽赃陷害。
王根,那个告了十年的老头。是什么支撑着他?
仅仅是为儿子讨回公道的执念吗?
十年,足以磨平任何人的棱角,耗尽所有的心气。
如果手里没有一张能一锤定音的王牌,他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了上来。
自己今天调阅了尘封十年的档案,这个举动。
李卫国,或者说他背后的人,肯定已经收到了风声。
他们会怎么做?
第一反应,就是掐断所有线索!
曲元明一拧电门。
不能等了!必须马上找到王根!
从县城到王家村,路越来越颠簸。
远方,王家村星星点点的灯火终于出现。
曲元明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驶近那棵老槐树下时。
一辆黑色的无牌轿车,蛮横地停在路中央。
几个壮汉,正将一个瘦小的老头往车里拖。
老头拼命挣扎。
是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