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沿溪乡的天空灰蒙蒙的。
所有干部都提前到了会议室,没人敢迟到。
马德福坐在靠前的位置,后背挺得笔直。
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曲元明要开会。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曲元明走了进来。
“同志们,开会。”
“昨天晚上的火灾,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乡档案仓库,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里面存放的,是咱们沿溪乡从建乡以来的所有档案资料,包括历年的土地台账、财务凭证、项目合同、会议纪要……这些东西,是沿溪乡的历史,是几代人工作的心血,现在,全没了!”
“我接到县委李书记的电话,县里对此事高度重视!已经将其列为重点督办案件!”
“现在,我宣布,由县公安局、县消防支队和我乡政府,三方联合,成立专案调查组!我,曲元明,担任组长!”
“这么大的火,发生在这么关键的时期,你们觉得是意外吗?”
曲元明冷笑着。
“我不信!”
“电线老化?档案室的电路是前年刚换的,有记录可查!意外失火?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谁会在三更半夜跑去那里抽烟?”
“我把话放在这里。”曲元明身体微微前倾。
“这把火,必然是人为!而且是精心策划的纵火案!目的,就是为了销毁某些见不得光的证据!”
“不管是牵扯到谁,职务有多高,背景有多硬,我都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我相信,我们沿溪乡的干部队伍,大部分都是好的。但总有那么一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曲元明的视线刺向马德福。
这一次,马德福没能躲开。
四目相对。
马德福狼狈地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嘴边。
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茶杯和牙齿碰撞。
他看到了,曲元明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会议结束。
曲元明宣布散会后,干部们纷纷起身。
马德福混在人群中,低着头。
“马主任。”
曲元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曲乡长,您还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
“调查组的工作,还需要你这个党政办主任多多配合。毕竟,你对乡里的情况最熟。”
“一定,一定全力配合。”马德福连连点头。
曲元明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马德福长出了一口气,双腿竟有些发软。
他是在敲山震虎。
他没有证据……对,他不可能有证据,火烧得那么干净。
曲元明站在窗前。
光靠恐吓是没用的。
马德福这种老油条,不见棺材不掉泪。
想要撬开他的嘴,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乡财政所所长,郭平。
根据曲元明对郭平的了解,这个人业务上还算过硬,但性格懦弱,贪生怕死,心理防线极其薄弱。
这样的人,最适合用来攻心。
曲元明坐回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
“喂,是郭所长吗?”
“啊……是,是!曲乡长!您好!您有什么指示?”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最近乡里的几笔财政支出,我看着有点疑问,想找你核对一下。你现在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带上近三个月的支出明细。”
“啊?哦,好,好的!我马上过去!”郭平连忙答应。
挂断电话,曲元明靠在椅背上。
……
几分钟后,郭平抱着一摞厚厚的账本,出现。
他满头大汗,不知道是跑得急,还是心里虚。
“请进。”
“郭所长,坐吧。”
“哎,好。”郭平拘谨地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
过了一分钟,曲元明抬起头,看向他。
“郭所长,最近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郭平下意识地回答着官话。
“嗯。”曲元明点点头。
“我让你带的账本,是关于乡里道路修缮和农技站采购的那几笔款项。你给我具体说说。”
郭平一听是问这个,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常规工作,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忙翻开账本,开始一条条地汇报起来。
曲元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会打断他,问一些细节问题。
郭平对答如流。
他渐渐放松下来,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对了,郭所长,昨晚那场大火,你怎么看?”
郭平的心一沉。
“我……我……”
“我觉得……太可惜了……那么多珍贵的资料……”
“是啊,太可惜了。”
曲元明叹了口气。
“调查组的同事刚才跟我通了个气,说是在仓库的西南角,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郭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发现了什么?”
问完他就后悔了。
曲元明笑了笑。
“也没什么,就是几个不太清晰的脚印,还有一个被烧得只剩半截的塑料桶。法证科的同事说,那桶里残留的成分,是一种特殊的助燃剂,市面上很难买到。”
郭平的后背被冷汗打湿了。
助燃剂!马德福那个天杀的!他不是说用汽油吗?怎么会用什么特殊的助燃剂!
“郭所长,你在财政所干了多少年了?”
“快……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啊,不容易。”
曲元明感慨。
“一辈子勤勤恳恳,眼看就要安安稳稳退休了。要是临到头,因为一时糊涂,或者被别人拖下水,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你说冤不冤?”
郭平的嘴唇开始哆嗦。
曲元明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两个字:主犯。
然后又在旁边写了两个字:从犯。
他将纸推到郭平面前。
“郭所长,你是懂业务的,应该也懂点法。同样一件事,主犯和从犯,量刑可是天差地别。尤其是在这种大案要案里,如果从犯能够主动交代问题,提供关键线索,协助抓获主犯,那叫重大立功表现。到时候,不仅可以从轻、减轻处罚,甚至可能免除处罚。”
曲元明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的人啊,为了自保,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找个替罪羊,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对他来说,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