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贼少年 > 第63章 王喜超的葬礼

第63章 王喜超的葬礼

    61

    王喜超入殓我没有请吴道奶这个风水师,择吉日和吉时由史厚阳定,当然盐碱地是王喜超自己认定的风水宝地。入殓时,我穿孝服由吹大喇叭的佘庄佘史号召导引到快要干枯的老井里,丢几个铜钱到老井里。

    唢呐作为龙头,一群五六十岁没有力气外出打工的史姓亲属抬着空棺到在史窑庄子里走一趟,入殓后灵堂点了流泪的白蜡烛为长明灯,棺材头部一盏油灯,也灯枯油尽,发出的火苗也是颤颤悠悠。

    王喜超的埋之前的前几夜我在灵堂前守孝。设灵堂史厚阳安排的,点香油灯,放鸡蛋两只,史厚阳说:“这是倒头蛋。”

    我是确实太疲惫到想呼呼大睡,只要有长辈来吊丧,我只有长跪不起,嚎嚎大哭,把积攒着几年的泪心酸都哭出来的。

    我也成了吃素食的吴道奶,我用这样吃斋的方式表示对王喜超的悲恸过度。我在忌席上摆上三个菜,史厚阳说:“快点再端一个菜上来,这是明代死囚徒斩首前吃法。”我想,死人讲究的地方真是多。史厚阳的脑子里得装多少丧俗。

    十点钟,随着史厚朝大喝一声泰山倒了,于是由高金莲领头哭声大作,耗子也一步三挪的伤心的哭了,还有一群吊孝人也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大家都在哭自己的伤心往事,哭自己遇到的难事。

    史二楞嘲笑说:“史为鼠,你娘都没有得到你的孝道,这狗日王喜超命真好,还得到你这个干儿子尽孝道。”

    “王喜超活着还没有死了风光,”史厚朝感叹道。

    没有请专门人来哭丧,只有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史厚朝,史厚朝喊丧,声音听起来异常的悲戚,史厚朝仰着脖子声嘶力竭的喊:“有客来了,孝子就位。”

    我跪在王喜超的灵堂前,开始听到哭声,王喜超的干姊妹后王庄的王莲花也闻死讯赶来烧钱,王喜超的干姊妹王莲花哭的惊天动地:“哥呀,你的命怎么薄呢?说好,我们一块走的呢,你这就一声不响的走了。”

    我看到高金莲也忍不住哭了,我也掉了几滴眼泪,我可能是应挤出来的眼泪,因为我压根没想到王喜超会突然离开人间,我认为王喜超还活着,压根没赢死,还有最近四处奔走了,我疲惫得也没有力气哭了。

    我把高喜超做的家具模型,还有王喜超使用过多年的刨子斧头钢锯等以及用了二十年的大黑碗放在棺材里。史二楞说:“也许千年以后王喜超被考古学家发现,王喜超做的家具模型有考古价值,还有大黑碗也会价值连城。”

    葬礼上史厚朝一兼多职,吆喝接待吊唁者,大总史厚阳只管大事安排,家祭即献饭,到村口迎王喜超的侄男侄女的饭,祭品花样繁多。宗法文化的礼俗,是以尊重王喜超死者为大为核心,同哀共悲,凭吊王喜超,宽慰生者。

    大总史厚阳请礼簿先生写了祭文:

    王喜超,生于一九某某年农历某月某日,故于二零某某年某月某日即农历某月某日某时不幸被水鬼拖下水,享年六十岁。

    王喜超自幼农耕,贩卖过玉米,卖过菜种,有木匠手艺,上到小学五年级,也算识文断字。一生遵纪的守法,兴修水利救过人,当过农民突击手,平整农田,也料理过庄政,当过两年小队长,一生志愿改变庄子的面貌,起早贪黑,含辛茹苦……一生遭受流言蜚语,忍辱负重。一生自食其力,没有娶妻生子,但领养一子,史为鼠,如今长大成材,成家立业。

    王喜超一生多病,劳其心骨,艰难度日,明白世事,勤劳智慧,王喜超一生正直善良,尊重长辈,宽严相济,与自家和亲戚及友人和睦相处,待人诚实热心,处事公道,礼让庄邻,乐于帮人,有情有义……

    中午,王喜超的侄女王秋竹送来了猪头祭,扎了纸马,扎了轿子,佘号召举起冲天的大喇叭带领佘家班吹起了哀乐,在史窑庄的东西大路上迎接,王喜超的侄女王秋竹出嫁在丁庄,也就一河之隔,迎猪头祭也就在沙河桥西,王喜超的侄女王秋竹抱着高金莲嚎嚎大哭,弄得我眼里也有了沙河的放荡的水,再想眼泪水一样在我的眼眶里。

    沙河这几天河流突然高涨,迷云密布,光打雷不下雨,使葬礼更增添了一种肃穆、悲凉和鬼怪之气。沙河里的水开始浑浊起来,挣扎的鱼在沙河里露出了白肚皮,灰色的天幕好像是一只乌鸦一动不动地蹲在沙河上。

    晚上点歌环节,点歌需要二十到五十不等,可以点任何曲目,有人点了个小唢呐吹了小寡妇上坟,有人点现场演唱十八摸,有人点佘家班的二十多岁年纪妩媚妖娆的佘赛美演唱杜十娘,然后让佘赛美唱女声版的送别和父亲,还有二人重唱,粗俗的小品剧等等,都是王喜超的近亲还有和王喜超关系好的一帮人点的。围着一帮人看热闹,但高金莲辣耳酸心,喇叭哭丧,高金莲禁不住眼泪成浩荡的沙河。

    第二天早上八点出殡时,很多副挽联,还有花圈,亲朋按辈分大小依次烧香磕头祭奠王喜超,我和高金莲以及耗子跪在棺材前一餐饭,二巡酒斟,二次盛饭,随意食菜,每碗吃一点,史厚朝说了一些吉利话。

    王喜超出殡时,我和高金莲加穿粗麻衣,草鞋,系草绳,持孝哀棍。送葬队伍,由拿竹幌的人在最前头,丢引路纸。高金莲抱着王喜超的灵牌,大喇叭紧跟其后,我手捧哀棍,史二楞拿着花圈。其他人也有拿花圈和拖哀棍的,行至庄子出口处,我和高金莲跪向送葬的亲朋叩首。

    太阳描红的时候,我作为孝子簇拥这王喜超的棺子离家出了庄子,像一条溪流缓缓前往事先挖好的墓地,地里的庄稼也有了哀乐,唢呐嘶鸣屈断魂,被烈日照歪了脑袋,风吹着一片阴绿,也是一片凄凉。送葬队伍的人群一声不哼,一群的哭声宛如哭断肠道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几个东倒西歪趔趄晃悠着酩酊大醉的醉汉也跟着送葬队伍大哭起来,或者他们因为重重发恼也想喝死自己而哭,也想往坟里钻,几只大黄狗狗追着撵着叫着配合着哭天哀嚎的送丧的队伍一直到坟地。

    我扶高喜超的大棺材到坟前,把草鞋与孝棍以及花圈等丢在坟地上,即和史厚朝和史二楞等参加挖坟筑坟,还有一些风俗活动。坟筑好后,史厚朝放下手中的铁锹,开始撒一道道粮米,嘴里并说一些我听不明白梵语。

    埋葬王喜超骨灰的路狭窄,在河滩的尽头,这是块不毛之地,这块地除了长除一点杂草,一到冬季就光秃秃的,只有夏天地面上也只有一些稀疏的小草。这是一块不长庄稼的盐碱地。

    我本来打算把王喜超埋在林木葱茏和连绵不绝的沙河分叉处,离我娘不远的地方,王喜超死的两周前就嘱托我说,活着让人说了闲话,死了就不能让人再说闲话了,所以他必须埋在这盐碱地里,落个耳根清净。

    这个盐碱地不远就是一片树林,大早上可以见到晨雾缭绕,化成灰的王喜超在坟里还可以看这些白杨林,还有一些断瓦和碎砖头,这个地方是以前是砖瓦厂,现在还能生长出一些断肠草和一些无法冠名的野花。还有一股牛粪和狗屎羊屎蛋的味,这也是牛和羊常常休息的地方,这地方有一条河道沟,以前烧砖处理的冷却水。

    我在恍惚之间,感觉王喜超宛如一缕缕白烟和大雾搅和在一块,被沙河的龙卷风卷走了。

    太阳像是从沙河堆里冒出来,好像是从沙河河底钻出来的,我眼花得看到了四个太阳,分布在沙河的四周。已经化成灰烬的王喜超就像是蜷伏上的流云,已经用不着支点,脑袋被太阳照亮了,盘踞的身体引来了黑色的乌鸦,王喜超的身体像是按捺不住气球地腾空而起,突然来了一群鹰,像轰炸机俯冲投弹的尖利的嘴,把王喜超云雾一样的身体一块块叼走。

    秃鹫们宛若猛虎下山,应着喊声群飞而至,蜂拥而上,你争我夺,狼吞虎咽着云层,依次将化成云烟的王喜超像秋风扫落叶似地一扫而光。这样神奇幻觉,在我的眼里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然后沙河又恢复以前安静的水面。

    烧黄裱纸,开金井敬香,放鞭告请沙河神,土地公公,由我挖三锄,这乱岗子盐碱地就成万年福地。下葬时王喜超的骨灰盒在棺木里异常的显眼,人成骨灰了,只有按照摆放的衣服头在后可略高,脚在前,我突然想到了王喜超的骨灰是躺在树的尸体里。

    盖棺后,史厚朝用秤砣在棺顶猛击三下,并说:“棺材头顶三声,方知已是亡灵。”

    我用衣襟包第一抔淤土覆棺,然后史二楞带领大家填土,史二楞一边填土,一边说:“王喜超,你老狗日,我死能有一半风光就好了,养儿子有什么怂囊用,史大傻露了两天面,又没影了,还是你王喜超有福气。”

    我埋了王喜超,就像是埋了一头病死的牛。王喜超在所有亲戚朋友的哭泣中入土为安。

    王喜超的骨灰被泥土藏起来了,王家族谱中也给王喜超画了一个硕大的句号,王喜超的名字连接着王家一族起远逝与活着的人。

    我从坟地里回来,准备进家门,高金莲不让我进,让我到大路上绕跑一圈,我说:“犯啥错了,你这样惩罚我。”

    “这是俺爸交代的……”我按照高金莲说的,我跑了一圈回来,满身是汗。

    高金莲准备好一个火盆,让我跃过去,我说:“又出什么幺蛾子。”

    “这也是俺爸让我这么这么做。”高金莲既然传了老丈人的话,我只有照做。

    “行,我跨过去,老丈爷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我虽然跨过了火盘,但我认为这些封建迷信的习俗没有道理可言。

    “俺爸为你好,把你夸得不得了,舍不得丢你一根汗毛。高金莲也认为只是习俗,但还是做的好。

    办丧酒宴后,五房头帮忙的人筵席散,不能感谢他们,也不能留他们,只能让他们自行离去,感觉这点没有人情味了。但有人情味就是禁忌了,喜宴和丧事不同,也等同于阳间和阴间。差点忘记一件大事,王喜超去了以后,得去大槐树乡派出所注销王喜超的户口。接下来就是做七,从王喜超的卒日算起,我每隔七天就要烧纸祭奠,共有7次。

    头七,我吃馄饨,史二楞派史”二蛋到史为金地里偷西瓜,史二蛋说:“佘菜花,那张可以诅咒人祖宗八代的嘴,都能把我骂化了。”

    “没人骂你,你发不了财,佘菜花那个老妖婆骂得越凶,你越容易和你哥史大傻一样发横财。”史二楞这几年已经成为了财迷,因为史二楞开傻子出租的事情,觉得面子上有光,到处宣传他大儿子是个能人。

    “为鼠哥,俺爸说的,这也是老祖宗说的。”史二蛋问我,我也不太懂这些。你去只有让史二蛋去问史厚朝和史厚阳,或者问他爹史二楞去。

    我半夜发现王喜超的魂魄到了堂屋里,我既然还能感受到王喜超在池塘边喂鱼,我认为王喜超还没有死,我让高金莲给王喜超预备他爱喝的八宝粥,我听大奶的话,我睡不着也躲入被窝,我和王喜超捉迷藏,我藏在黑暗之处,按照大奶的话,一定不能让王喜超找到我,我想,这样王喜超就会很快投胎二世为人了?我虽然不信这些封建迷信,但为了王喜超好,我还是照着大奶说的做。

    大奶给我剪纸,剪出一个长梯子说:“让王喜超的魂魄顺着天梯找王母娘娘诉苦。”

    五七,王喜超的侄女王秋竹来烧纸。我等着王喜超不散的阴魂回家,我在桌子上摆了香烛,准备好了王喜超爱喝的洋河大曲,还有豆芽和猪蹄子,我想让王喜超的脚稳当点,让王喜超能生根,我有意不让王喜超吃能豆腐,我怕他像一块豆腐一样,提不起来。常言说,吃什么补什么,王喜超调入池塘,问题就出在脚上。

    王喜超的侄女王秋竹烧着日元英镑韩元美元等打通阴间的各路关卡,打通有关部门,说:“阴间比阳间还黑暗,大爷王喜超在庄子受尽了欺压,遭人说尽了闲话,到阴间可以行贿受贿,不受阴差的侮辱,做错了事也不用受苦刑重刑。”我想,照王秋竹的说法,阴间和阳间的乌鸦一般的黑。

    我在地上铺一层草木灰,我在查验王喜超回来的足迹,用竹竿,隔一尺贴纸钱一张,立在王喜超堂屋的房檐下,王喜超的阴魂进屋了。我用罐头瓶装着煮熟的鸡蛋置于屋角,王喜超鬼魂就可以在堂屋多待一会儿。我躲得远远的,在王喜超一愣神的时候,我将小洋爆丢进屋内,我想如此震耳,王喜超有点背的耳朵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但我想,如果王喜超到了阴间耳聪目明,会不会把王喜超的鬼魂吓跑了,眼睛炸瞎了,我想也许这些迷信,只是对王喜超一种悼念吧。

    “每隔七天老阎王就要审问王喜超一次。”大奶柳玉琴让我保护好王喜超的鬼魂,我在王喜超堂屋门前挂白纸灯笼,这个也是大奶剪做的,亲友一来。我必须当个悲痛欲绝的孝子,把心中的酸水都哭出来,我哭王喜超,我真的哭不出来,我想到我的爹娘,我就会哭,我爹死的时候,四岁的我大眼瞪小眼看着我爹,我娘死的时候,我七岁,哭到冻到失去了知觉,差点丢了小命,我哭王喜超救了我这条贱命,我哭自己孩子时候的命苦,我现在的生活,让我掉眼泪很难,日子变好了,我回不到十八岁前那种悲观爱流泪的日子了,但我还是把眼泪哭出来了,我去厨房看高金莲给王喜超炒他最爱吃的爆炒辣椒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好像蹦进了辣椒种。

    “史为鼠这个不孝子,爹娘死,都没有王喜超死哭的厉害。”史二楞以为我只是做做样子,没有想到我哭出眼泪来。

    七七四十九天后,我最为孝子不理发和不修面边幅,蓬头垢面,也成了野鬼了。我的没有洗的白鞋变成了黑鞋,高金莲说:“这鞋扔了吧。”我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扔,我已经被禁忌搞蒙了。

    我又想到了大奶的嘱托:“这两年都不贴春联了,光板更显示对干大的守孝。”不过这个我知道一些。

    大奶柳玉琴又和我说起王喜超溺水死亡那天,是我们家浩子的二岁的生日,大奶认为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大奶给浩子剪了个抓鬼的钟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