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亮低悬,月色惨白。
女人吃力地拖着男人的尸体,手起刀落。
猩红的血液溅了满身,可她一双眼睛却无悲无喜,只剩下麻木。
“呕……”
沈景尘站在树下吐得昏天黑地,“受不了了,太血腥太暴力了。”
他缓了缓才又开口,“这是得多心如死灰,才能如此波澜不惊啊?”
温初泱和江砚浔皆是沉默。
无人回应他。
夜色浓重。
女人浑浑噩噩地抽丝剥茧,拿着那一堆东西绕到了纺车上,再次哼起了歌谣,像彼时一样,开始织布纺线。
从黑夜织到了白天,又从白天织到了黑夜。
一件人皮嫁衣就这样在她的手中做了出来。
沈景尘叹气,“她真的完全疯了。”
“看起来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江砚浔摸了摸温初泱给自己包的手指,细细摩挲后,才道,“其实那个男人,不止是负了她,让她染上了病这么简单。”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女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一些不太明显的疤痕,看起来应该是旧伤,许是过了很久。”
温初泱闻言,又仔细看了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果真如江砚浔所说,女人的胳膊,双手,甚至连眉角都有些伤痕。
即使已经完全痊愈,可疤痕依旧泛白,可见当时的伤口有多深。
“这……”沈景尘不解,“因为织布受伤?”
江砚浔头都没抬一下,依旧是满眼欣喜地看着温初泱给自己包扎的手,“应该是那男人之前打的。”
沈景尘哽了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温初泱看着那女人疯疯癫癫的样子,沉默无言。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谈话间,那女人已经换上了嫁衣,看着自己的模样,笑着哭了出来。
她静静地坐在院中,眼泪流干了一淌又一淌,静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擦干了眼泪起身,走到了那台纺车的面前。
她用麻线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笑意盈盈地看了眼夜空,然后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纺车的轮子一点一点的缩紧,她用这样痛苦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像她痛苦的一生。
伴随着女人咽气的那一刻,眼前的场景再度变换。
时间推移到她刚嫁给男人的那一年,穷困潦倒的男人,连一件嫁衣都没买给她。
她世世代代本就是织女,嫁妆也只有那一台纺车。
那是她维持生计的宝贝。
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是男人那可悲的自尊。
他家境清贫,一心只想考取个功名利禄,却屡屡落第。
时间一长,便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怨天不公,怨地不平,到最后,甚至怨到了勤劳能干,一心扶持着这个家的女人身上。
直到某一天,男人喝醉了酒,看着正在纺线织布的女人,心中的不甘与耻辱骤然来袭。
紧随而来的,便是那铺天盖地的殴打,一拳一拳地落在皮肉之上,半分没有先前相敬如宾的模样。
可每每事后,男人又哭着求她原谅。
地狱一般的生活,最终结束在男人说要洗心革面,想要再次外出考功名的那一天。
本以为会是新的开始,却又让她坠入了更为黑暗的深渊。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
深陷无边的沼泽,禁锢住她,越挣扎便陷得越深,爬都爬不出来。
这就是她悲惨的一生。
没有选择的一生。
画面一转,众多哀嚎声齐齐入耳,撕心裂肺。
那是无数遭遇了与她相同的经历的女人,是她,是成千上万个‘她’,是埋在乱葬岗里的那些‘她’。
被迫嫁人,挨打受辱,开枝散叶,郁郁一生,便是她们脚下唯一的一条路。
可悲又无助。
这些悲惨的人,甚至连死后都还要被冠以夫姓。
到死,都摆脱不了这无尽的深渊。
……
“抓紧我,这里要崩塌了。”
江砚浔唤回愣神的温初泱,抓紧了她的手腕。沈景尘闻言,也赶了过来,躲在了两人的身后。
霎时间,天旋地转。
温初泱的耳畔是无数女人凄厉的求救声,和怨恨无比的哭泣声。
眼前的场景模糊又破碎,那一片片碎镜般的画面就像一把利刃般在温初泱的心口搅了又搅,很不是滋味。
可是,手腕处的温热却又抚平了她的窒息感,带来了丝丝安定。
江砚浔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无言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握着少女的手腕又紧了紧,而后,指尖轻轻抬起又落下,似是安慰。
温初泱垂下了眸子,哽着喉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是新世纪初生的朝阳,是社会主义的好青年,她出生,便是活在一个平等自由的国家。
在此之前,女子三从四德,重男轻女,挨打受辱,对她而言,不过是教科书上的几个字,几段话。
从未如此血淋淋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眼前的画面分崩离析,狂风呼呼,地面不知道颤抖了多久,才逐渐平缓了下来。
江砚浔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她,未曾松开过,直到师兄师姐的声音传来,温初泱这才一脚又踏回了实地。
温初泱眼睛红红的,她深吸了几口气,才道,“我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她指着那片浓雾之中冒着阵阵青烟的纺车道,“那纺车就是她的怨念所聚,如今已经快化成妖了。”
“毁了那纺车我们就能出去了。”
“好。”林忱溪点头,看着温初泱眼眶红红的模样满眼担忧,“小师妹,你……”
温初泱摇头,“我没事。”
“先把纺车毁了吧,先出去要紧。”
言罢,温初泱便抽出灵剑走了过去。
少女的背影坚定,她举起利剑,不再犹豫,纺车应声而裂,劈成了两半。
“放下执念吧。”
她轻轻开口,“是他的不对。”
“不要再画地为牢了。”温初泱收回灵剑,微微抬头,看着眼前正在逐渐消散的雾气,“你应该是自由的。”
恍惚中,女人虚幻不清的身影再次浮现。
只是这次,她褪去了那件嫁衣,也不再是凄厉女鬼的模样,而是两靥生花,笑得灿烂。
下一秒,她毕恭毕敬地向温初泱行了个礼,接着,彻底消散。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困住她了。
她终于可以去向更光明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