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夭霖领了罚，自往山门处去，沿着入山的石阶一路往山下扫去。
前些时日他们入山时，走的是既定的道路，因而未曾察觉逍遥山的小径纵横交错、繁杂众多。
沐夭霖顶着烈日扫了两个时辰，仅是扫完一条狭窄的小道。
逍遥峰上，楚玥四人不忍她独自一人受罚，各自手持一把扫帚，正要去帮她。
“站住。”
几人才迈开腿，便听到一个熟悉且威严的声音将他们喝住。
转身，行礼。
“柳长老。”
柳清泠盯着他们，“她今日犯下一个小错，你们可替她遮掩，亦可陪她受罚。可你们能帮她一时，难道还能帮她一世？倘若她日后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你们又能否替她承担？”
四人沉默不语，周遭一片寂静。
柳清泠接着说道：“我给她的惩处是打扫山门五日，你们大可以去帮她，即便你们将整座逍遥峰的石梯都扫得一尘不染，逍遥派还有六峰十二山，你们尽可陪她慢慢扫。我绝不阻拦。”
言罢，拂袖而去，只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楚玥犯难道：“我们还去吗？”
“是我们浅薄了。”贺兰月杵着扫帚，正色道：“柳长老说得不错，这事确实是夭霖的错，她如今尚年幼，对诸多事物还是一知半解，我们若了帮她，或许会会让她觉得自己没错，长此以往，恐怕会步入歧途。”
楚玥和萧恒对视一眼，认同地点头，钟离义也难得未反驳她。
几人虽未前去帮忙，但仍给她送了水下去。
夭霖热得直冒汗，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很久之前的那场大旱，险些就将它晒得丢了命。
见楚玥他们送来清水，她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抱着他们痛哭。
夭霖饮了水，见日头正烈，便让他们回去。
沿着一条石阶扫至山脚时，已是黄昏。
“终于扫完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逍膳殿早就没饭了，看来今日要挨饿了。沐夭霖在心中叫苦，擦了擦汗，扛着扫帚回逍清峰。
她劳累整日，期间也仅仅是喝了两口水，此时又累又饿又渴，双腿酸软无比，毫无力气。
累了，只得寻块石头坐下来歇脚。
还是做树好，晒晒太阳、淋淋雨就不会饿了；做人真麻烦，一顿不吃饿得慌。
夭霖这般想着，又起身往山上走去。
行至半山腰，忽然嗅到果子的清香，循着果香望去，小道旁的崖上还真有棵果树，树上挂满了数不清的果子。
沐夭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向果树致歉之后，朝着果树爬去，先摘一个尝了一口，是甜的，又赶忙摘了一兜果子，下树。
“咔咔咔……”
“啊啊啊啊”
还未来得及下树，就听到脚下的树枝“咔嚓”一声折断，她手里捏着自己的衣袍兜果子，一时来不及腾出手自救，就这样摔下山。
我这是要死了吗？
夭霖认命般闭上双眼，回想着这短短几日的人生，连连叹息，想来，自己大概是世上第一个摔死的妖了吧？！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离开沐苍山，乖乖在沐苍山做她的桃树好了。
痛！
好痛！
我的腿……好痛！
意识迷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下起伏，一片黑影。什么东西在晃？大概是山吧？又或者是……有人背着她向上飞，是她在晃！
熟悉的气息入鼻，腿上痛极了。
“师父……好疼啊……呜呜呜……啊啊啊……”
柳清泠的声音难得温柔，“忍一忍，快到了。”
但听到师父温柔的声音，她还是止住了哭泣。
柳清泠把人背回房间，轻轻将她放到榻上，又给她包扎了伤口才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日，沐夭霖是被疼醒的。
习惯性地想要抬腿下床，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痛呼出声：“啊……”
“出什么事了？”屋外传来急切的声音。
师父。
忍着痛意，回道：“师父，我没事。”
疼得冷汗直冒，手掌紧压着床板，手背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冰冰冷冷的物件，沐夭霖一看，竟是根木叉，长度恰好到她腋下，用作拐杖正合适！
沐夭霖一愣。
依稀记得，昨夜是师父背着自己回来的，这根拐杖想必也是师父准备的。
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暖流，师父对她还是很好的，做人似乎也不错。
沐夭霖拄着拐杖出屋，她那俊美的师父如平日一般银冠束发，身着一身板正得体的长老青袍，尽显威严，然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师父温和了许多，不像昨日那般令人畏惧。
许是浇水的动作轻柔的缘故吧？！
等等，浇水？
这院子里何时多了一棵树？
她定睛一看，这棵树还挂了许多青色的果子，视线向下，树干少了一侧枝干。
“这棵树不是……？”沐夭霖骤然一惊，“师父，你怎么把这棵树挖来了？”
“看它在半山腰上长着碍眼，就移过来了。”
声音淡淡的，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他没说的是，昨日在谷底寻到沐夭霖时，她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青果，怎么都不肯松手，还是他说要给她在院中种一棵这样的果树，才肯松手，她正用着的那根拐杖便是昨夜被她踩断的那根断枝所制。
沐夭霖杵着拐杖蹦到树下，伸手去想摘两个果子下来，却怎么也够不着，正要放弃之时，一只大手在自己面前摊开，两颗圆润的青果静静地躺在手心。
“师父……你真好……”
感动得热泪盈眶。
柳清泠冷冷道：“赶紧把眼泪擦了。”
说完，提着木桶放到檐下，转身道：“在你腿伤痊愈之前，你就在逍清峰安心养伤，哪儿也不许去。”不不容置疑地命令，又道：“为师今日还要去教导外门弟子功法，晚些才回来跑。”
沐夭霖应声。
她便自己搬了一把小椅，在那棵果树下坐着，越坐越饿，又搬着椅子往外挪了些。
晒晒太阳没不饿了！
还是好饿啊！
到了用饭的时辰，柳清泠依旧未回逍清峰，沐夭霖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得打下一些果子充饥。
望着树上的青果垂涎欲滴。
“不行，这是给师父留的。”
下定了决心坐下，闭上双眼，接着晒太阳。
“夭霖。”
沐夭霖倏地睁眼，单腿蹦起，“月姐姐，你怎么来了？见到你真好！”
“我的乖乖，这次过了一夜，就这么想我了？”贺兰月提着食盒晃了晃，“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饭菜的味道，她闻见了。
沐夭霖双眸闪烁，感动欲哭，贺兰月赶忙打断她的情绪，“别忙着感动，先吃饱了饭再哭。”
说着，走到檐下，把屋檐下的竹桌一脚踹到树下，又提着食盒过来。
饿了许久的沐夭霖端着饭碗狼吞虎咽，就连昨日还一口不碰的辣椒丝也全都吃了下去。
吃了饭，落了筷。
贺兰月忍不住问道：“夭霖，你还怨柳长老罚你扫石梯吗？”
沐夭霖沉默不语。
贺兰月道：“夭霖，你可知，你昨日倒掉的那杯茶换成银钱，足够普通农户置换好几日的口粮了。若是运到我们北凉去卖，就更贵了。”
“啊，怎么这么贵啊？”沐夭霖惊诧不已。
贺兰月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逍遥派富裕，给弟子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那些食物得来不易，即便逍遥派再富裕，也绝不允许弟子肆意浪费。”
贺兰月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已无心再听。
说完，贺兰月收拾东西离开，走了几步，似乎又想起什么，转身看向沉默的沐夭霖。
“对了，你受伤之事是柳长老告知我的，也是他让我给你送饭的。”贺兰月轻轻一笑，“你师父待你确实很好。”
申时过后，柳清泠才回到逍清峰，彼时，沐夭霖还坐在树下发呆。
柳清泠将食盒和几本书册置在桌上。
师父回来了。
沐夭霖激动地喊了一声“师父”，随后愧疚地低下头，嘟囔道：“师父，我知道错了。”
“知错就好，不过……该受的罚也少不了。”柳清泠轻揉她的发顶。
她明白，师父是让她伤好之后把剩下的四日惩罚补上，立即表态：“剩下的四日惩罚，伤好之后，弟子一定补上。”
柳清泠欣慰一笑，“先吃饭吧，吃完饭，为师教你认字。”
沐夭霖一愣，心中满是疑惑，“奇怪，师父怎知我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