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张巨大的黑幕缓缓降下,上官轩轾像一只敏捷的黑猫,悄悄地潜入了那座阴森如地府的牢房,只为去见他那追随多年的大哥上官轩策一面。谁能想到,一向身体孱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四王之子,竟是个轻功如鬼魅般的高手。此次动乱,四王父子,仿若局外人,并未参与其中。
:“大哥,认输吧,谁叫人家的父亲,二十多年前就开始替儿子谋划了,我到今日才真正看懂五叔,这皇位,合该是人家的儿子坐。
事已至此,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早已认命的上官轩策不甘的点了点头。
上官轩轾:“明日行刑前将这个香囊带在身上,或许可以逃过此劫”
上官轩策虽不明白他是何用意,却还是乖乖的接过香囊。
或许是为了替太子彻底清除所有潜在的威胁和障碍,那位向来以仁慈著称的帝王,竟然亲自下达旨意,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将三王父子二人公开斩首示众,并赐三王妃毒酒一杯。
三王背后的周家和王家,自然也是未能幸免。这两大家族中的男性成员无一例外,全部被判处斩首之刑;而女性们,则统统被充入教坊司,沦为供人消遣娱乐的官妓。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陛下竟然点名要让吕布衣亲自督刑,似乎是要将她推向真正的权臣之位……
就在今天,肩负重任的吕布衣来到了阴森恐怖的大牢之中提取犯人。谁能料到,在这里,她居然遇见了北地的老相识——王如君及其一家亲眷。
想当年,王如君可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趾高气扬啊!那套世家之高贵言论,说的头头是道的。可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她,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那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气焰呢?此刻的她面容憔悴、神色惶恐,看到吕布衣时,更是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求求吕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女儿们吧……”
不一会,额头上已是血淋淋一片。
对她,吕布衣这些年来,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恶气未出。当年是她,亲自下令给自己上水刑,自己至今都记得那肌肤快要腐烂的感觉。她又间接害自己逃亡异国,害得阿玉痛苦的差点死掉这桩桩件件,虽然不能全算到她头上,但是,人活着,有些事,能怪别人的,就别怪自己。
真是可笑,当年王如君放任夫君周宝谦奸淫幼女。而今日,当同样的屠刀,就要落在她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时,她才终于知道疼了。所以说啊,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将别人的苦难,亲自从头经历一遍。
所谓大家族,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间尽享着家族带来的种种庇护和荣耀,而当家族这座大厦倾倒之时,又岂能期望独善其身呢?
周宝谦的确罪该万死,可自己已经亲手杀了他。吕布衣不是什么圣人,但同为女子,她终究还是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这些豆蔻少女们沦落风尘,这世间惩罚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非要用如此侮辱女性的方式呢?但同样的,她也不会让她们太过好受。
此时,吕布衣转头看向身边的青玉,缓缓开口道:“我听闻庄子那边眼下正好缺少人手……”
“啊?什么?” 青玉突然反应了过来,连连答道:“是的,缺,缺人”
“把这些女人全都送到庄子上干活、干脏活、苦活、累活”
“可陛下有旨”
“你先送去,陛下那,我自会向他解释”
青玉不情愿的答道:“是”
当吕布衣将上官轩策,亲自押至刑场的途中,那久未的熟悉的香味,终是唤醒了她的记忆。开口道:“八年前,你在玄州吗?”
“噢,这你都猜到了,早知道你我会成为敌人,我当年就该杀了你”
“停下”。
吕布衣心想:“原来,你就是我当年蒙着双眼拜访的那位贵人。既然你曾有恩于我,看在凌将军的份上,今日,我便饶你一命”。
吕布衣一声令下,押送囚徒的队伍只好就地停下。
“在此等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上书房内。
“还望陛下饶大哥一命”
“吕布衣,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陛下,我都明白,您下令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亲侄子,是为了替阿玉扫清一切障碍,可三王父子,其党羽如今已经全部拔除干净,如今他们不过是一对罪臣父子,如若看护得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掀起什么水花来,何不饶他们一命呢?”
“太子,你觉得呢”
“求父皇放过三王父子”
“你们你们好好好反了反了这是
“陛下息怒”
“父皇息怒”
上官玉至看到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的一对人儿,不禁心下一软,算了算了,反正自己时日不多了,随他们去吧,当即下令:“来人,将三王父子,押送至大宗伯封地,着重兵看守,终身圈禁,不得有误”。
这终身圈禁,也总比掉脑袋强一点。
夺位的风波虽然已经过去,然而有一点,陛下龙体欠安,却是真的。
吕布衣甚至嗅到了陛下身上那股将死之气。其实吕布衣,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嗅觉较常人灵敏些,而当年李楼村的“守村人”小宝就玄乎多了,他就如同死亡的使者,打小只要他往哪家奔去,哪家便会有人离世,比那报丧的乌鸦还要灵验得多。正因如此,小时候的吕布衣,担心小宝挨打,不得不整日在村子里四处寻觅他的踪迹,也自然而然地被迫闻了不少那将死之气,所以,对于那味道,她从小就不陌生。
不过,人终有一死,这是无法逃避的宿命,即使是尊贵的帝王,也不能幸免,再看陛下那模样,怕是早已将生死看淡了。
此局过去,上官玉至,终于可以放心的将帝位传给太子了。就算太子能力一般,可胜一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二人之默契,世间少有。何况,还有宗伯。他,终于可以去陪他的锵儿了。
皇陵已然修筑得几近完成。这日,上官玉至携同媓、太子、吕布衣,进入了皇陵。却见那厚重的千年寒冰制成的冰棺中,竟然存放着一位美妇人,她紧闭双眸,宛如沉睡中的仙子。而她身上所着的服饰规制,竟是皇后的冕服。生前,出于对陆家的守护,无法光明正大地赐予她正式的名分,然而在她逝去之后,却大胆的拨开了一切阻碍,给予了她应有的皇后尊荣。
此时的同媓已然泣不成声:“娘亲……”
吕布衣早已洞悉真相,所以此刻徒留上官轩服一脸惊愕。吕布衣对他说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上官轩服方恍然大悟,真相竟是如此。
原来同媓妹妹的名字早已昭示了她的真实身份,陆锵和皇帝的女儿——陆同媓。
眼见大限将至,上官玉至一脸肃穆地问道:“若你来日登基后,当如何尊你的生父母,又如何尊朕和皇后呢?”
关于这事,小布早就提醒过他,当时小布只说了一句,陛下是个小心眼的。
“父皇也知道,儿臣自幼便不讨生父喜欢,与父皇相处的这两年,父皇待儿臣,犹如那慈爱的冬日暖阳,儿臣是平生第一次真正享受到父亲的庇护,是父皇让儿臣的人生真正变得圆满。父皇才华横溢、登基多年始终兢兢业业,那宽广的胸襟令儿臣仰望,还有父皇的胆识更是令儿臣崇拜不已。无论何时何地,儿臣都会将父皇母后奉为尊上……
“恳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定然不会效仿那前朝曙帝。仁帝驾崩不过区区三年,他便重新尊崇生父为皇考。想那曙帝生父,一生碌碌无为,对天下毫无建树,他有何德何能?儿臣不屑做曙帝那般卑鄙小人。儿臣有自己的信仰,世间诸事,唯有付出方有收获。而非诞下一个儿子,便能坐享其成……
“然而儿臣亦不敢对父皇有所隐瞒,在皇宫、在太庙、在天下百姓面前、在儿臣心中,都会以父皇为尊。但生父的一脉骨血之恩,儿臣亦不敢辜负。恳请陛下恩准儿臣保留旧潜邸,待到生父母仙逝那日,准许儿臣在潜邸中,以寻常百姓家儿子的身份,设立生父母灵位,让儿臣每年寒衣节那日,能够过府祭奠,以全了这骨血之恩。”
这番赤诚的、不加掩饰的肺腑之言,直听得上官玉至老泪纵横。上官玉至越看太子,越觉得顺眼,这儿子宛如他的亲生骨肉一般。讲话坦坦荡荡,如清澈的溪流;又爱憎分明,似燃烧的火焰;有勇有谋,像翱翔的雄鹰;心怀善念,若温暖的阳光。他肯替造反的兄长求情,日后必是仁义之君,自己终于可以放心地闭上双眼了。
心道:“五弟啊,你虽然不咋地,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你替朕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皇后亦是在一旁抹着眼泪,感慨地说道:“我的好弟弟啊,你这一生,总算是干了一件好事。”
皇后一生未曾为人母,去年陛下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竟让她一下子多了个孝顺儿子,甚至连孙子都有了。
且她们母子二人的缘分,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开始了,怎能不算是命中注定呢?且看那太子,孝顺至极,世间罕有,即便是亲生儿子,也未必能如此体贴入微。她心满意足,这辈子已然无憾。她的后半辈子啊,就快快乐乐地待在这后宫,含饴弄孙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