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看着屋里乱成一团的景象,反倒乐开了花,连忙对赵婉儿摆手。
“行了行了,别训这孩子了,小孩子家口无遮拦,童言无忌嘛。”
他转而看向还在抽噎的朱文坤,慢悠悠地说。
“你娘说得没错,你刚出生那会儿,可比这俩小家伙丑多了!”
“生命刚降临时都这样,皱巴巴的像小老头,等走到尽头,人也会变丑的……”
朱文坤哪听得懂这其中的深意,拉着朱元璋的手使劲晃,带着哭腔撒娇。
“祖爷爷,那你就不要走到生命尽头好不好?我不想你变丑。”
朱元璋鼻尖泛起酸意,眼眶微微发热,却很快仰头哈哈大笑着应道。
“好好好!”
“祖爷爷听咱文坤的,不走那尽头!”
赵婉儿见状,连忙识趣地把还在闹脾气的朱文坤拉到一边哄着,转头对朱元璋笑道。
“皇爷爷,您来瞧瞧这俩小娃娃,眉眼间可有几分像太孙?”
朱元璋在朱小宝的搀扶下缓步走到床边。
朱小宝先俯身温柔地瞅了瞅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随即拿起旁边的热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徐妙锦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后怕。
“刚才在外面,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徐妙锦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柔声道。
“让相公担心了。”
朱小宝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轻轻拍了拍,笑着说。
“哪儿的话,你们娘仨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这俩小家伙,可真是把咱们都折腾坏了。”
徐妙锦虚弱地点点头。
朱小宝见她疲惫不堪,便不想再多打扰,转头对老爷子道。
“皇爷爷,您给孩子们起个名儿吧。”
朱元璋这才从逗弄婴儿的欢喜中回过神来,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男娃便叫朱文曜吧,曜为日月之光,盼他往后能如星辰般明亮,担起家国之责。”
他又看向另一个襁褓,眉眼间添了几分柔和。
“女娃叫朱文曦,曦乃晨光初露,愿她一生明朗温暖,如晨曦般明媚动人。”
朱小宝听着这两个名字,点头笑道。
“文曜、文曦,既合着辈分,又有这般好寓意,皇爷爷起得真好。”
说着便对郑和吩咐。
“就按皇爷爷说的记,送去宗人府备案。”
“奴婢遵命。”
郑和连忙应下,细心地将名字誊写在随身的小册上。
老爷子早已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一手抱起一个襁褓,嘴里“哦哦”地轻哄着,那股子开心劲儿,简直溢于言表,连平日里的威严都融化成了满满的慈爱。
徐允恭和徐增寿兄弟俩也围在旁边,伸着脖子细细看着这对新生的外甥与外甥女。
想起方才产房外的焦灼等待,再看此刻的平安喜乐,不由得激动得老泪纵横,不住地念叨着。
“好,好啊……”
趁着屋里众人围着新生儿欢喜的功夫,朱小宝悄悄退了出来,在廊下找到了孙一脉。
孙一脉见他过来,连忙上前行礼,神色依旧带着几分凝重。
“太孙殿下,徐娘娘本是十月怀胎的足月之期,如今提前了一个多月生产,身子亏损得厉害,眼下最是虚弱,往后须得好生将养,万万不能落下病根。”
听了这话,朱小宝才猛然反应过来。
是啊,徐妙锦是年关前后怀的孕,算算日子如今才秋九月,可不是早产了么!
方才只顾着欢喜,竟没细想这层关节。
他心头一沉,神色凝重地颔首。
“多谢孙大夫提醒,定会仔细照料。”
“太孙殿下客气了,此乃臣的本分。”
孙一脉拱手应道,可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依旧紧锁着。
朱小宝瞧着他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方才稍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连忙追问。
“孙大夫,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妙锦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不妥?”
孙一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艰涩。
“是皇爷。”
“您是知道的,皇爷年轻时候南征北战,落下的旧伤本就不少,再加上那些年养成的坏习惯,贪杯、熬夜、性子又急,这些毛病如今都攒到一块儿爆发出来了。”
“老夫仔细诊脉观察,心里估算着,最多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他抬眼看向朱小宝,眼神里满是恳切。
“太孙殿下,您得早做打算啊!”
“这话老夫万万不敢跟皇爷直说,只能跟您透个底,您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机会,陪皇爷聊聊,问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最好能在这一两年里都了了,别留着遗憾。”
朱小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神色一怔,方才还带着喜气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他沉默地看了孙一脉片刻,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孤知道了。”
孙一脉点点头,没再多说,只道。
“老夫去给徐娘娘开些固本培元的药方,得让她好好补补。”
“好!”
朱小宝的声音有些发闷。
孙一脉刚转身离开,身后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朱元璋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
“你俩神神秘秘的,在这儿嘀咕啥呢?”
朱小宝看着老爷子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的模样,那春风满面的劲头让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酸涩翻涌。
“哦,刚才孙大夫跟我说,妙锦是早产,身子虚,得好好养着。”
老爷子咂咂嘴,恍然道。
“嗨,咱光顾着高兴,倒把这茬给忘了,可不是早产嘛!”
“这可马虎不得,必须得重视起来,赶紧让人把补身子的药材都备齐了。”
朱小宝笑问道。
“皇爷爷忙活这半天,可累?”
老爷子确实觉得有些乏了。
“哎,咱这身子骨不比从前了,多走几步就累得慌。”
“行了,你陪咱回养心殿歇会儿去。”
朱小宝默默扶着老爷子的胳膊,陪着他往回走。
到了养心殿,帮着老爷子在榻上躺好,朱小宝才低声唤道。
“皇爷爷,您好好歇着,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在外头候着。”
朱元璋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嘟囔了一句。
“你今儿个咋奇奇怪怪的。”
朱小宝没再应声,只静静地望了榻上的老爷子一眼。
花白的鬓发沾着些微汗,眼角的皱纹在安睡时显得格外深,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
他喉头哽了哽,最终还是转身退了出去。
眼下是洪武二十九年九月,离孙一脉说的那一天,不到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