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这道家佛家的典籍,朱元璋翻得比不少出家人还熟。
什么因果轮回、阴阳五行,聊起来头头是道;就连寻常百姓家里的柴米油盐、田间地头的耕种时令,他都门儿清,讲起细节来,能让老农都惊掉下巴。
这些事,朱小宝打心底里佩服,也承认自己做不到。
他如今光是应付那些堆成山的奏疏就够头疼了,所以才琢磨出内阁和司礼监来分担,说好听点是设辅政机构,说白了就是想偷个懒。
虽说日子是清闲了些,可他也发现,自己静下心来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偶尔夜里对着空荡的书房,想起皇爷爷挑灯夜读的身影,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亲眼见识了老爷子的本事,朱小宝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触动。
是啊!
世事洞明皆学问,活到老学到老,自己这阵子确实有些荒废学业了。
中午在观里,朱元璋和李思松聊起道家那些玄奥的道理。
从《道德经》里的“道法自然”到历代真人的修行典故,老爷子张口就来,引经据典时连字句出处都记得分明。
李思松这等浸淫道家多年的高人,听得频频点头,看向朱元璋的眼神里满是敬佩,那副五体投地的模样,让旁边的朱小宝更觉惭愧了。
午饭是地道的斋饭,糙米饭配着清炒山笋、凉拌木耳,连油星子都少见,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可朱元璋吃得香甜,每口饭都嚼得仔细,还笑着说。
“这才是过日子的味道,比宫里那些山珍海味爽口多了。”
饭后又陪着喝了会儿消食的清茶,老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说要下山。
走在蜿蜒的山道上,朱小宝总忍不住偷偷瞅朱元璋的侧脸,被发现时,老爷子挑眉打趣。
“傻小子,老盯着爷爷看啥?难不成爷爷脸上沾了饭粒?”
朱小宝忙傻笑着摇头。
“没有没有,孙儿就是觉得……皇爷爷懂得真多,孙儿打心底里佩服。”
朱元璋被他这直白的夸赞逗乐了,脚步慢了些,语重心长道。
“这世上的学问哪有尽头?啥都得懂点儿,不能偏科,看书得琢磨里头的道理,跟人聊天也得琢磨人家的话外音,这才叫真学进去了。”
他顿了顿,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
“孔子不是说嘛,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世上总有你不懂的东西,多听多问才长见识。”
“你呀,可不能在学习上偷懒!人这一辈子,就怕安于现状,日子久了,不光知识会退步,眼界和眼光也会越来越窄,到时候想改都难了。”
他拍了拍朱小宝的胳膊。
“就说咱这趟出来,才多久没出宫?外面就变了这么多,田埂宽了,屋舍新了,连百姓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出来看看,哪知道这些?”
朱小宝低着头,乖乖听着,把每句话都记在心里,轻轻“嗯”了一声。
“天还早,”朱元璋忽然朝山下一指,“咱去瞅瞅?”
“好!”
爷孙俩顺着山道往下走,刚转过一道弯,朱元璋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望着前方山坡上那座新修的坟茔,坟头还压着未褪尽的纸钱,碑石在夕阳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老爷子回头看向朱小宝,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抬手指了指那处。
“这是你让人修的?”
朱小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轻点了点头。
“嗯,今年清明的时候,我带着何广义特意来修的。”
朱元璋咂咂嘴,缓步走到坟前。
“不错,做人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忘本,人家救过你的命,这份恩情,这辈子都得揣在心里,万万不能淡了。”
“孙儿明白。”
朱小宝站在一旁,声音低沉却坚定。
朱元璋又在坟前站了会儿,才转身带着朱小宝往山脚下的小院走。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喧闹的人声。
院里聚了不少流浪汉,有的在劈柴,有的在择菜,角落里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正围着灶台忙活,锅里飘出淡淡的菜香。
“开饭喽!都来趁热吃!”
朱元璋和朱小宝站在院门口,见众人纷纷围向灶台,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朱小宝先笑了,轻轻摇头。
“这可不是孙儿提前安排的。”
朱元璋的目光又落回灶台边忙碌的老夫妻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当初你一个善念,倒是歪打正着,给这么多人留了条活路。”
他捻着胡须,望着眼前这与多年前惊人相似的景象,不由得低声道。
“又是一对老夫妻,做着当年那对老农的营生,这命运啊,真是说不透的奇妙。”
想当初朱小宝执意不让拆这篱笆小院时,谁也没料到,这方寸之地竟能在数年后聚起这么多烟火气。
那些曾流落街头的身影,如今能捧着热饭安稳坐下,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映着他们脸上的暖意,倒比山间红叶更让人心里熨帖。
朱小宝望着院里温馨的景象,轻声问老爷子。
“爷爷,要不咱进去坐会儿,喝口热水?”
朱元璋摆了摆手,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不了。”
“能亲眼瞧见这暖人心的场面,咱心里就比啥都暖和,别进去打扰他们,让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才好。”
他顿了顿,忽然指着人群里一个正帮着收拾碗筷的年轻后生,笑道。
“说不定这里头就藏着未来的栋梁呢!给他们留个盼头,让日子有奔头,比啥赏赐都实在。”
老爷子背着手转身往回走,脸上那抹温和的怜悯还未散去,声音里却添了几分轻快。
“中!今儿个这趟没白来,值了!咱回吧!”
“好。”
朱小宝应着,快步跟上。
回到东宫,刚进门,就见个圆滚滚的小身影迈着小短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朱元璋的大腿。
朱文坤仰着肉嘟嘟的小脸,小嘴撅得能挂油壶。
“祖爷爷!你跟爹爹出去耍,咋不带我?我都等了一整天啦!”
朱小宝瞅着圆滚滚的儿子,没好气地问。
“你今儿个又偷摸吃糖了吧?衣裳都快勒不住了!”
这小家伙别处没见长,肉倒是疯长,圆得像个糯米团子。
朱小宝特地让人管着他的饭量,没成想这小子鬼精得很,总能变着法儿找吃的,每次瞧见都让他头疼。
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肉乎乎的小手使劲摆着。
“我才没有呢!爹爹你别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