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周副局长的电话也起到了作用。
他听说,联合调查组的组长,市纪委的刘主任,前天专门找了李如玉谈话,话里话外都在强调稳定大局不能因为个别事件影响发展的调子。
一切,似乎都在回归。
秘书慌慌张张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王薇那个新媒体账号的直播界面。
标题触目惊心--《夺命公路后,我们走访了沿溪乡的夺命教学楼!》
镜头正对着一栋看起来还算崭新的教学楼。
但随着镜头拉近,墙体上几道裂缝。
画面切换,一个记者正拿着话筒,采访一位家长。
“我们早就发现了!跟学校反映了好几次,学校说打报告了,可一直没下文!一下大雨,那墙就跟渗水似的!孩子在里面上课,我们这心呐,天天都悬着!”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正在向上飙升。
评论区已经炸了锅。
“我艹!又是宏图伟业!这家公司是专业制造棺材的吗?”
“严查!必须严查!许广才必须死!”
“楼都盖成这样,我们江安县的监管部门是干什么吃的?都瞎了吗?”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视频被推送出来。
《沿溪乡卫生院:天花板掉落,险些砸中病床上的老人!》
《专访死者家属:我们不要赔偿,我们只要一个公道!》
许安知的手开始发抖。
还没等他从这波冲击中缓过神来,秘书的电话响了。
是县政府门卫室打来的。
“孙秘书!不好了!门口……门口来了好多人!大概有一两百个!都是沿溪乡的,举着横幅,说要见领导,要求严查豆腐渣工程!”
许安知一把抢过平板,点开另一个直播链接。
画面中,县政府那扇铁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他们没有吵闹,没有冲击,只是沉默地站着,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横幅。
“还我孩子安全校园!”
“严惩奸商许广才!”
“请求调查组彻查到底!还江安县一片净土!”
“曲!元!明!”
许安知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直把李如玉当成主要对手,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应付上层的博弈。
他根本没把曲元明这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他掏出手机,妈。
天塌下来,还有家人。
现在,他累了,他怕了,他需要那个港湾。
他稳了稳心神,划开接听键。
“妈,怎么了?”
“许安知!你看到新闻了没有!你是不是瞎了!网上!电视上!全是你弟弟!他们要害死广才啊!”
“你那个县长是怎么当的!啊?你亲弟弟在外面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人家都堵到政府门口了!你这个当哥的,当县长的,就是个死人吗!”
许安知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预想中的安慰,没有。
“妈,事情……事情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管有多复杂!”
母亲在电话那头跺着脚。
“我只知道,广才是你弟弟!你亲弟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他怎么了?他不就是赚了点钱吗?现在哪个做生意的不搞点手段?那些人就是仇富!就是看不得我们家好!你当官的,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许安知闭上眼睛。
道理?
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吗?那是豆腐渣工程!
是随时可能垮塌的教学楼!是拿人命换来的钱!
“你必须保住广才!听见没有!”
“你动用你所有的关系!去找市里的领导!不管花多少钱,花多大代价,都必须保住你弟弟捞出来!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许安知苦笑。
“妈……这次……真的很难……”
“调查组是省里派下来的,李如玉那边抓着不放,曲元明又在下面煽风点火……我……我尽力……”
“尽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什么叫尽力?许安知,我告诉你!不是尽力!是必须!一定!”
她顿了顿。
“你听好了,实在不行,你就去顶罪!你官大,你进去,最多关几年就出来了!你弟弟不行!他要是进去了,这辈子就毁了!你这个当哥的,替他扛下来,不是应该的吗?”
许安知的脑子,一片空白。
“你进去,你弟弟不行。”
“你进去……你弟弟不行……”
他从小就是学霸,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他一路从农村考进县城,考上名牌大学,再考上公务员,当上秘书,最后坐到县长的位置。
这条路有多难,他自己最清楚。
他以为,他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以为,他是这个家的英雄。
可到头来,在母亲心里,他只是弟弟许广才的垫脚石。
他拿着电话,“呵……呵呵……”
电话那头的母亲愣了一下:“你笑什么!你疯了?”
“我疯了?”许安知喃喃自语。
“那我呢!”
“妈!那我呢!我也是你儿子啊!”
“你只想着弟弟!他不能坐牢!他的人生不能毁了!那我呢?我的人生就可以毁了吗?我坐牢就是应该的吗?”
“我也是你儿子啊!!!”
“你?你跟他能比吗!”
“他要是没了,就是要我的命!你呢?你这么大个官,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保不住,你还有脸问我?我当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废物!白眼狼!”
“废物……”
“白眼狼……”
许安知再也听不下去。
他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终于清净了。
撑着他一路走来的那股气,散了。
他想证明,他这个长子,比那个不学无术、只会被宠坏的弟弟,更值得被爱。
现在,这个他维系了一生的信念,崩塌了。
被他最敬爱的母亲,亲手砸得粉碎。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工具。
许久,许久。
许安知坐回了他的县长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