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问题?”曲元明追问。
“偷工减料!”刘三咬着牙。
“他私下里跟我说过,我们这楼用的钢筋,比图纸上要求的细了一圈!还有混凝土的标号也不对!这可是安置房,是要住人的!这他妈要是盖起来,跟豆腐渣有什么区别!”
“高丰拿着他找到的证据,去找了王头,王头把他打了一顿。”
刘三继续说:“他不服气,又去找了江安建设那个张经理,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他,说他想讹钱。”
“后来呢?”
“后来……”
“大概是半个多月前吧,高丰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华泰集团的代表那天会来工地视察。他豁出去了,直接冲过去拦住了人家的车,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举报他们偷工减料,说他手里有证据,要去省里告他们!”
瘦高的工人咽了口唾沫。
“那天,高丰被华泰集团的人带走了。说是要好好谈谈。”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他老母亲来闹过,被王头带人打回去了,还到处跟人说,高丰是欠了赌债,拿着工程款跑路了,让大家不要信谣。”
刘三端起酒杯,手却在抖。
“兄弟,我们都是最底层卖力气的,有些事,咱们管不了,也惹不起。高丰就是个例子。你那个亲戚……就当他出去躲债了吧。再找下去,怕是连你自己都得搭进去。”
曲元明端起酒杯。
失踪?
不,这不是失踪。
“谢谢你,三哥。”
曲元明站起身。
“这顿饭,算我请几位大哥的。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打我电话。”
他留下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离开了小饭馆。
曲元明掏出手机。
“李书记,是我,曲元明。”
“有急事?”
“是的。”
曲元明没有拐弯抹角。
“我今晚接触了安居苑安置房项目的一些工人。”
“他们反映,江安建设拖欠工程款,并且,项目存在严重的偷工减料问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高丰因为掌握了证据,想要举报,大概半个多月前,被华泰集团的人带走,至今下落不明。”
“安居苑这个项目……”
“据我了解,跟许安知没有直接的账务关联。”
曲元明心里一沉。
难道这条线断了?
“不过。”
李如玉话锋一转。
“江安这潭水,处处都长着他许安知的青苔。这种事,太多了。”
“元明,你做得很好。”
“这件事,不能从江安县入手。”
“为什么?”曲元明下意识问出口。
“华泰集团是市里的明星企业,江安建设在本地也根深蒂固。你从县里查,他们能有一万种方法把事情压下去,甚至给你扣一顶破坏营商环境的帽子。到时候,我们就被动了。”
“打草惊蛇。”曲元明补充道。
“对,打草惊蛇。”
“我们要做的,是从天上降下一张网,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罩住!”
“我有个朋友在云州市纪委工作,叫周恪。”
“我等下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绕开所有官方渠道,用你自己的手机,私下联系他。”
“把你知道的情况,包括你从工人口中听到的每一个细节,原原本本告诉他。不要有任何加工,也不要有任何遗漏。”
“记住,你是唯一的联络人。这件事,从现在起,只有你、我、还有他,三个人知道。”
曲元明握紧了手机。
“我明白了,书记。”
“注意安全。”李如玉最后叮嘱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曲元明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收到的那条短信,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周恪。
云州市纪委。
回到酒店,曲元明冲了个冷水澡。
他坐到书桌前,拿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
他开始复盘。
高丰的失踪,百分之九十九是遇害了。
他将自己代入高丰的角色,如果自己是那个发现黑幕,却求告无门的小人物,会怎么做?
而那些黑心商人,又是何等猖狂?
直接将一个大活人带走,然后让他消失。
他们凭什么?
准备了足足一个小时,他才拿起手机,拨通了周恪的号码。
“喂?”
“周主任您好,我是曲元明。”曲元明开门见山。
“曲元明?”
“李如玉书记,让我跟您联系。”
曲元明报出了那个关键的名字。
“你说。”
曲元明将他整理好的信息,一一汇报。
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这就是我目前掌握的全部情况。”
周恪才再次开口。
“你说的那个工人,叫刘三,能再找到他吗?”
“可以。但我不能保证他敢出来作证。”曲元明如实回答。
“高丰的家人呢?”
“据刘三说,被王头带人打回去了,还被威胁了。”
“王头,江安建设的张经理,华泰集团当天来视察的代表……这些人的具体身份,你有办法搞清楚吗?”
“给我点时间,我能查到。”
曲元明回答得毫不迟疑。
“好。”
“曲元明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性质也极其恶劣。”
“但是,你要明白,从举报线索到立案调查,需要完整的证据链。你现在提供的,还只是证人证言。”
曲元明懂他的意思。
“我明白,周主任。需要我做什么?”
“把你刚刚说的所有内容,整理成一份详细的文字材料,用加密邮件发给我。我的邮箱,李书记会给你。”
“另外,尽你所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搜集一切可以固化下来的证据。比如,工人的欠条,工程的图纸,如果能搞到现场偷工减料的照片或者视频,那就更好。”
“但是。”
周恪强调。
“我必须警告你,对方既然敢让一个活人消失,就说明他们已经毫无底线。你的任何行动,都可能给你带来巨大的危险。”
“你的身份,除了我和李书记,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但这也意味着,如果出事,组织上很难为你提供即时的保护。”
“我明白。”
富贵险中求,权力的攀升之路,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