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说的语重心长，但我只是听了他前半句的话。
我带着失望，主动从银行辞职。
裸辞是痛苦的，我想用一场昏天黑地的睡眠来麻痹自己。
我睡的迷迷糊糊，扑通一声，出租屋的石棉瓦掉了一大块下来，砸在我的床腿上，把床砸塌了半边，也砸伤了我的右脚。
我打电话给房东，房东在泰国度假，微信里给我说先处理，留好支付凭证，他会报销。
我得先治我这被砸的鲜血直流的腿。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在我没有砸到脚踝或者骨头，只是小腿皮肤被割伤，花了1000多，止血缝针后，就又瘸着腿先回出租屋。
等我回到家，天又下大雨，少了一大块石膏板，大雨直接灌进屋子，15平米的单间瞬间被浇透了。
我用行李箱里没湿的床单包着我刚缝针的腿，外面再用塑料袋缠了一层用作防水，在房间雨水淋不到的角落，坐了一晚上。
“人生真的这么困难吗？”
“难道我真的不属于这里吗？”
即使真的不属于这大武汉，我还想再争取一次！
我又穿上我那1000元的套装，穿梭在招聘会、园区、写字楼之间找工作。
但失去了应届生身份，文科生想要找一份工作，真不容易！
武汉能找工作的地方不多，光谷是大学生的天堂，楚河汉街是总部基地，汉口的金融一条街，是金融工作者的圣地，我决心就在这几个地方找工作。
但一个多月都没有进度，我等不起，实在没办法，找到了一家催收公司。
我入职催收公司的理由很简单，我缺钱。
面试的HR说，只要我能做得好，我一个月10万没问题。
10万？！
这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对我父亲来说，每天打混凝土，挑着100斤的担子每天来回走100趟，连着一年不休息也才10万块；
对我母亲来说，得种10年的地；
对我妹妹来说，她在镇医院做护士，也得做三年！
虽说面试很潦草，HR也吊吊的，一副爱来不来的样子，但我实在缺钱，就去报道到了。
试用期工资保底5000，每单提成5。10万以上就是大单子，或者叫做“大货”，提成还能再加2个点，7。
这都是明晃晃的钱。
要是试用期内能够完成两个大单子，就能提前转正，转正虽然没了底薪兜底，但是提成可以高2-3个点。
上岗培训就一周，认识行业，学习话术、背熟守则、弄懂法律、明确禁忌、试催
在培训的过程中，不断有人离开，也不断有人加入。
“妈的，这就是洗脑。”
“都TM的是废话，直接要钱就是了。”
“这么逼人，不得把人逼死了？”
这些话不断在我耳边环绕，但我很明白，我要的就是钱，只要合法，管他做什么的。
我分配在一个一平米见方的格子间里，工位上只有一台电脑、一副耳机、一个笔记本、一支笔。
经理丢给我一本联系手册，要求每天的有效通话时长要求是150分钟。
我便开始了嘟嘟嘟嘟的人生。
2012年下半年，已经步入经济衰退期，银行涌现出大量坏账。
我们公司作为第三方催收公司，是从银行催收系统里面获得案子，这些催收的案子，银行内部的催收员会进行两三轮的催收，判定钱催不回来后，再转给我们。
我的第一通电话自然是被骂。
“个斑马，天天打电话，天天打电话，屋里死人了？”
我没听他说完，就挂掉电话。
我准备缓缓，格子间传来一声盖过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我又接着打第二个电话了。
倒是没被骂。
因为根本没人接。
嘟嘟嘟两次后，我接着又打第三个。
“您好，请问”
我话还没说完，一句“您好”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术。
是女声。
“您好，我现在在忙，稍后给您拨回去。”
接着又是一阵嘟嘟声。
等我反应过来，我想应该是被套路了。
我们用的是虚拟号码，对方根本打不过来！
冷静！
我接着又打了其他几通电话，心里还是放不了那位只留下一句“您好”的电话。
我重新又拨了回去。
“您好。”
对方又抢先一步，打断了我的话。
“您别挂！”我抢先说一句。
“您好，这里是留香面馆。您是订餐吗？”
对面那边继续说，显然，这次不会挂断了。
“不好意思，我是催收公司的，工号231。”
“哦哦，您好。”
“您在交通银行还有10万元借款没有按期偿还，这边电话给您，希望您能尽快偿还。”
“是的，是的。还有10万元。我打算这个月先还2万。”电话那头说。
我没料到居然如此顺利。“好的，我这边给您做好记录，能够尽快还款，您已经逾期3个月，逾期会收取3倍利息，并且上征信的。”
“是的，是的。我会尽可能多还款。谢谢你。”电话那头传过来嘈杂声。
“我这边记录下您的信息，这个月的15号，我会确认还款进度。”我说，经理跟我说，效率第一，不要和欠款人有任何的纠结。
“好的，您说。”
如此，我记录下了对方的姓名、电话和面馆的地址，对方叫刘香，留香面馆的老板娘，也是这个面馆唯一的员工。
记录地址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这家面馆好像就在我那破房子的对巷。
地图显示，留香面馆离我不过200米。
晚上7点多下班的时候，我特意绕路去看了一眼，果真有一方小门店，招牌上有“留香面馆”几个字。
这条巷子里都是小吃店，这家面馆在其中并不显眼。
我没看到那位女士，店里只有一个客人在吃面。
我没进去，第一次催款就直接上人家门，这样不好。
第二天上班，我依旧是机器人一般打电话。
电话那头各色各样的人像是坐客车时，路边闪过的树一样，朝我砸来。
如是反复，当月15日，经理跟我说，留香面馆的款还了2万。
虽然这些天我打了不下1000个电话，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但我心里还是记得留香面馆的老板娘。
在后面的月份里，每个月15日，做统计表的时候，总能看到，这位叫刘香的女士，打款2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