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柏之津,数十骑踏起烟尘。
“聿聿~!”
盘缰勒马,伴随马嘶之声,众皆翻身而下。
早有人候在堤岸,将马牵走。
渡口的人不少,除了不怕冷的江湖大汉,船工商旅都着厚衣,否则可扛不住冷彻入骨的河风。
每日从渡口坐船南下的大有人在,什么大族豪商,江湖门派,那都没啥可稀罕的。
常在渡口混饭吃的,早就司空见惯。
但是,
今天来的这一伙人实在惹人眼球,那些走在一起的魁梧壮汉且不提,为首那位白袍青年只在下马瞬间,就把人的目光勾了过去。
在淮安郡,可少有这样的人物出现。
他们正朝着泊岸的大船走。
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候在大船上着武服的汉子跳出甲板远远相迎。
渡口上不少老人眼睛一直,这.这不是弋阳的卢大侠吗?
自汝南大贼被灭,淮水上游南北两岸的渡口,很多渡船都被这位卢大侠照应,老船家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这么一看,那气质出众的青年就更不简单了。
渡口虽然热闹,倒也没人凑上去。
当个新鲜热闹瞧瞧吧。
就是叫一些路过的大隋少女们难以释怀,比如几位从淮安治所比阳城走出来的姑娘,一路目送,直到那人上了大船。
“管家,那郎君是谁?”
淮安太守府车驾旁,有一颇为秀气的姑娘不禁出声询问。
她旁边的几位朋友,也都兴趣盎然。
老管家见识不俗,却紧张兮兮:“那是从南阳城来的大人物,连卫太守也不敢怠慢,老朽不敢乱说,您要是想打听,只能朝太守去问了。”
卫太守之女正要说话。
似因几人目光太盛,船上那人朝她们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这一下,真是桐柏渡口初相见,一遇周郎误终身。
几位姑娘望着他转过头去,听到篙师振楫,见樯帆初张,淮水寒涛,涌似奔马,那道身影顺流东下,背影被一众大汉挡住,再难见到
卢祖尚朝着渡口后方望去一眼,夸张道:
“师叔还是收敛魅力的好,否则江淮两岸,不晓得有多少姑娘要黯然神伤。”
他这一句“师叔”叫得太顺口。
顺口到天经地义,连周奕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弋阳,卢祖尚乃是仅次于师父松隐子的第二高手。
他修道门内功,岂能不知这位师叔的改变?
那日光山初见,虽看不透师叔的底细,却也不像今日这般,那种深邃气质,便是师父久坐青松观,也找寻不得。
可想而知,该是多么高的武学造诣。
“劳烦你跑一趟。”
“欸,不打紧。”
卢祖尚又透露:“师父几日前已写信寄送巴蜀,他老人家与袁天罡道长交情甚笃,知晓这桩情义,只待师叔过了三峡,袁道长必然热情相待。”
“我就不去光山了,你帮我谢一声。”
周奕从怀里掏出薄册:“这是我练坎离剑罡的一些感悟,也给松道友,可惜这么长时间过去,还没达到剑罡同流的境界。”
这.这.?
卢祖尚脸上的肌肉一抽,心想“这时间很长吗”?
师父练了一辈子,也没有剑罡同流。
楼观道的镇派绝技,那是要无数岁月打磨的。
不过,他瞧着便宜师叔的表情,真不是装的。
他就是嫌慢。
暗自叹了一口气,把师叔从“人”这一栏排除,心中好受很多。
毕竟,他尝试许久,连离火剑法都没练成。
把薄册放在衣服内夹收好,忽又道:
“听说杜将军正在六合一带用兵,或想西枕清流。”
周奕朝卢祖尚瞧了一眼,他既然关注这些事,想必已是知晓南阳内情。
“可是有什么不妥?”
卢祖尚稍露严色:
“清流势力较为复杂,牵扯大江联十多家门派,清江派、苍梧派、江南会、明阳帮,田东派等,虽不属于八帮十会,但合在一起,力量可就大多了。”
周奕有些印象,这帮人曾一路追杀跋锋寒,追着他到处跑。
“除此之外,还有难缠的琅琊贼寇。
贼寇武功不俗,不乏一等一的高手,与周围势力多有牵连,其中就包括在庐江郡的义军首领张善安。”
“看来你做了不少了解。”
卢祖尚解释道:“我曾和大江会一道朝庐江做酒水生意,这张善安,还曾与我闹过矛盾,故而知道一些。”
“前些日子,杜将军从淮水南下,叫我遇上了虚先生,一番浅谈之后,我便多生想法。若师叔欠缺人手,我可带人越过开化,直入庐江。”
“如今无有汝南贼寇之扰,我正好能腾出手来。”
卢祖尚并非随口一提,而是做过深思熟虑。
从桐柏到弋阳这一段路上,他绕着江淮近况聊起很多话题。
在黄水渡口下船时,周奕对他没做多余交代,还是以稳住淮水上游局势为重。
渡口边,义阳郡丞王弘烈等候许久,特来为周奕饯行。
他是卢祖尚极为亲近的朋友,虽是郡丞,势力却比太守还大。
王郡丞什么废话都没说,只是送来美酒。
望着大船再度起航,完成任务的卢祖尚与王郡丞交流一阵,便直返光山。
他骑马来到青松观,将周奕所给薄册递交松隐子。
之后,他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师父从申时直到天黑,眼睛一刻不离那些册中小字。
掌灯时,卢祖尚实在憋不住:
“师父,你怎如此痴迷?”
许久未曾说话的老道长叹了一声:“世上果有奇才,巧思天授,简单的道理也能入木三分,非是寻常之人能得见。”
“嗯?”
卢祖尚有些不信:“难道周师叔短短数月,在楼观剑罡上的修炼,能比您还深刻?”
“凡事不能全以时间长短来计较。”
松隐子道:“我要再写两封信。”
“寄给谁?”
“其一还是寄给巴蜀袁道友,其二嘛.”
松隐子一脸严肃:“我要寄给宁道兄。”
“这是作甚?”卢祖尚一头雾水。
“我要对宁散人说,他已经老了。”
卢祖尚连连摇头:“您这样不好,会给周师叔招惹仇恨。”
松隐子再看册上小字:“在为师心中,周道友已经是我道门第一人。当年你师祖都办不到的事,他或许能办到。”
“就算偏私,我也要支持。”
“我可还记得,当初为师说出本门承袭时,宁道兄想了半天,再瞧瞧周道友,张口便答,这差距好大。”
“借你刚才的话来评,宁道兄这么多年的见识,怎还不及周道友的?”
原来师父一直记得这桩事,他老人家对于道承,不是一般的看重。
可惜自己没有练剑罡的才情。
卢祖尚读懂了师父心迹:“宁散人看了您的信,会生气吗?”
“不会不会。”
松隐子没好气道:“他岂会缺这点气度?”
“我倒希望宁道兄因此好奇,将视线从佛门转到道门天才身上,如此一来,对于周道友的事,才算大有裨益”
……
过了淮南到钟离,刚一泊船,周奕便听到有人操着吴音唱念渔歌:
“淮水汤汤,冬日夜长。一苇所如,江海为乡”
他从大船船舱中走出,见到渡口有数艘渔船划过。
这时夕阳沉浦,暝色四合,偶见孤鸿掠水,冻鲤跳波。
此情此景下,周奕也生出漂泊异乡之感。
忆昔大禹疏川,凿龙门而导淮泗。建安诸子,临清流而赋慷慨。
他啧啧而叹,似乎闻到一阵从下游通济渠吹来的腥风。
二目扑闪,像是看到百里外,孟让正与隋军大战的场景。
才一下船,就有人迎了上来。
那人胡子拉碴,一看就是杜伏威手下的猛将阚棱。
钟离津渡人多眼杂,不少人投目张望。
此地局势混乱,几番易手,算不上江淮军地盘。
而且,有各大势力的眼线。
可不敢像在淮安那般高调。
周奕见阚棱带着人要来见礼,先一步伸手制止,阚棱环顾四望,这才低调上前。
与周奕一道南下的数十位高手分站四周,把暗中窥探的视线全都挡掉。
又冷目四望,让众多势力管好眼睛。
他们气势凶悍,钟离津这边也无人敢上前冒犯。
“大都督,今晚无法在钟离歇停,日间恐有大战,我们须得连夜过池水,穿过昭义县。”
此地是吴头楚尾,濒临淮河。
隋军与孟让的战场,已波及至此。
“走吧。”
周奕没那么多讲究:“我带来的人有点多,马够乘吗?”
阚棱简单一扫:“够的,或许缺几匹,便两人一乘。”
大船交给弋阳卢府门客,周奕与阚棱朝渡口外走。
“孟让有没有被攻下?”
“暂时没有。”
“六合呢?”
阚棱沉声道:“老爹又一次将来整打退,不过除了李子通那狗贼占住海陵,周围几伙义军全被来整所灭。”
“一些散乱人马汇入我军,其余逃向海陵。”
“情况不是太好,一旦孟让溃败,我们就要面临张须陀、来整、尉迟胜三方人马。”
“辅将军在永福,估计也守不住了。”
听到辅公祏,周奕眉头微皱。
这也是个随时会背刺的家伙,更是魔门天莲宗传人,安隆的师弟。
阚棱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三方大军来攻,六合守不住,便要退回寿春,重新经营淮水。”
“除了六合之外,可有其余部署?”
“有,李校尉曾建议攻取清流,起先辅将军并不赞同,可虚军师一至,便将此事定下。”
“现已筹备许久。”
李靖和虚行之的决定,周奕不会有疑问。
卢祖尚提供的消息也没错。
唯一让他注意的是“辅公祏不赞同”。
周奕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盘算。
辅公祏在永福,若他守不住,六合虽为重镇,却成孤城。
清流便是滁州中心,在六合的西侧,二者以滁水相连,若占清流,可成猗角之势。
不仅能支持六合,还能一道威胁历阳、丹阳。
辅公祏凭什么不同意?
周奕有此想法后,便一路与阚棱交流,问起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诸事。
阚棱与杜伏威一道拜过五庄观。
旁人不知,他却知道老爹与大都督的关系。
故而言无不尽。
当天晚上,众人马不停蹄,天亮时,终于瞧见六合城郭。
江淮军起先紧张,待看清人后连忙通报。
因与来整连战,江淮军多半和衣而眠,周奕抵至城下,绞车转动大绳咔咔连响,吊桥悬门联动,大队人马迎出。
出来的,正是江淮军最精锐的上募营。
“大都督!”
众兵将一齐喊出,呼喝声传响江北,把六合周围的晨烟都震散了。
枪戟排列如林,这种肃杀军阵,互相之间有战阵配合,便是武道宗师也不愿轻闯,一旦没有走脱,或者被人拖住,恐怕要被源源不断的战兵耗死。
周奕走在阚棱之前,在城下六合城吊桥上与杜伏威会面。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相视一笑。
这是成千上万的江淮军,永远忘记不了的画面。
“请!”
“请!”
周杜二人各道一声,最终在老杜朗笑声中,一齐入城。
不远处的虚行之望着这一幕,不由抚须而笑。
那白衣人影倒映在李靖眼中,这位经淮水一战在江淮军中名声大噪的水军二号人物,立时拍了拍虚行之的肩膀。
将他从虚幻中拉回现实。
二人迎了上去。
“大都督!”
李靖似是被面前这年轻人的气质所染,话语带着激动。
“我没有看错人,药师不负所托。”
周奕拍了拍他的胳膊,只说了这一句话。
接着,他便与杜伏威一道去了六合官署。
老杜是个干脆人,多余的话早在南阳说过了,当下,就是让江淮军在六合扎根,最好打到江南。
周奕一夜未眠,与老杜喝了几杯茶醒了醒神,直奔江淮水军大营。
他与老杜分工明确,老杜正面守来整大军,他则是去搞清流。
一段日子不来,江淮水军已是截然不同。
尤其是击溃来整这一阵,大壮军威。
因与阚棱聊了一路,情况他已了解个七七八八。
掀开大帐时,李靖与虚行之欲要起身。
周奕摆手制止,与他们坐在一起,叫他俩继续。
二人很快适应,又商量着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调动军需
周奕只是听,没打算微操,所以不插话。
虚行之果然有能力,竟能跟得上李靖的节奏。
等他们商量完毕后,才把应对清流的策略,转述给周奕。
江淮水军当下扩增至四千人,清流正规守军不及两千。
但这是攻城,不是平原战。
清流的城不算高,只有三丈,远不及江都宏伟之墙。
军中好手,稍借城墙一步就能上。
懂一些轻功的高手到城下,一提真气便能飞跃。
老杜去了南阳之后也不藏私,将一部分上募营高手分入水军。
清流对江淮军来说,不算坚城。
不过一旦交战,上了城墙,清流城中也有高手相抗,不见得就能占便宜。
李靖道:“我们已研究数日,要攻下此城不算难事,但绝不能有太多伤亡,否则控制不了城中局势,那时占了城,反倒进退两难,成为累赘。”
“我是否要参战?”周奕问。
“我家就大都督一个武学宗师,这样的大杀器岂能放之不用。”
虚行之又宽慰道:“当然,这是咱们羽翼未丰,只待兵强马壮,大都督在后方高卧即可。”
李靖也点头,周奕自然没有异议。
接着,二人又说起占城前与占城后的多条策略。
他发现情况比卢祖尚说的还要复杂。
“清流的位置虽不及六合,地域却大六合五倍有余。如果城中势力支持官属,守城之兵,顷刻便有上万之众,且各大家族都有门客高手,还有大江联的田东派、涂江派。”
“虽说他们不是铁板一块,我们也因为城内局势,不敢急于动兵。”
“所以,一旦攻城,必须迅速拿下。”
“那时对于城内的势力而言,也只是换了一个官署,他们短时间无法合力,也就只能接受。”
李靖说完,虚行之补充了一句:
“江淮军的名声不算好听,与南阳那边的情况大不相同。周围的义军也多是如此,为了避免与城中大族打交道,一些义军直接入城劫掠,抢完就走。
其中占不住城的,便沦为流寇,比如琅琊山上的一众大贼。”
周奕思虑一番后,暂不考虑攻城之后的事。
忽然问道:
“你们准备何时动手?”
“再过八九日,看一下扬子县那边尉迟胜的动向。”
“旁人知晓这个时间吗?”
虚行之立时警惕:“天师要提防谁?”
周奕静听四方动静,低声道:“辅公祏。”
两人又惊又疑。
周奕便把辅公祏的来历与自己的怀疑说了一遍。
李靖面色一变,把桌上的纸揉成一团,当即改变策略:
“看来不能等太久,四日后的晚上,我们立马行动。”
虚行之道:“正好有天师这个战力,也不算仓促。不过,城内的县令匡肴要留着,不能杀。”
“哦?这位匡县令很得民心吗?”
李靖连忙摇头:“虚军师的意思是,要把他斩首示众,头颅挂在城墙上七天。”
周奕明白自己会错意了:“看来清流的百姓过得不好。”
“是很不好。”
虚行之朝滁州方向一指:“倒不是没吃没喝,就是提心吊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随时会被大贼劫掠。这匡县令是当地一霸,作威作福,强娶了好多房小妾。”
“大都督有办法改变这种局面吗?”
周奕目色平静:“我只懂一个办法,那就是人头滚滚,全部杀干净。”
“好得很。”
虚行之道:“城楼上那些人,全是匡肴的走狗,仗势欺人惯了,没人敢得罪。大都督杀人时,千万不要留手。”
一旁的李靖看了看虚行之,又看了看忽然沉默的大都督。
这一下,武道宗师的杀气,算是被彻底激了起来。
匡县令在此,一定要谢谢虚军师。
与二人谈罢,周奕去补了一觉。
醒来时,天已昏黑。
这时李靖虚行之联袂找来,又有一批巨鲲帮的人从城内带回消息。
之前李靖攻“来整”时,卜天志便提供了不少船只。
这一次,清流城内的消息,多半也是巨鲲帮带出来的。
事实证明,周奕的担心完全正确。
清流城内,果然有变化。
翌日一早,他又去见杜伏威。
老杜将西门君仪、王阑芳调拨给他,这夫妇二人是王雄诞、阚棱之下,江淮军中最强的两人。
将两位得力干将安排给李靖后,周奕提前一步从六合出发。
他从南阳带来的人全都是生面孔,故而伪装成马帮,拉着数车茶货、药材,绢布朝清流而去。
出发之前,周奕叫来道场办事最机灵的冯四。
对他交代一番,让他领头带着数名随行高手,走在马帮之前。
从六合出城不到十里,才过一条杉木林。
前方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实一点!”
冯四朝着一名精瘦汉子呵斥一声:“帮主,抓到一名‘贼人’。”
此时伪装成马帮,自然要称帮主。
“误会,误会!诸位朋友,小人确非贼寇。”
那人被众人盯着,吓得要死。
冯四冷笑一声:
“你在本帮四周踩盘子,不是贼人是什么?听说琅琊大贼泛滥,七大贼横行无忌,你多半就是那些大贼手下。”
“是不是?”
南阳帮随行的一位舵主六十余岁,叫做狄方思,也是最早跟随杨大龙头的那批人。
随行的高手中,属他功力最深。
此时扮做副帮主,驾马朝周奕靠了几步,对那人直接喝道:
“说,准备在哪动手?!”
见他还不说话,狄方思把刀抽了出来:“帮主,还是杀了吧。”
周奕毫不迟疑:“杀掉,我们返回六合避一避。”
“慢慢慢!”
那人朝地上跌坐,这狼狈样子,哪里看出是个会武功的。
“小人名叫金瑾,是涂江派门人!”
他自报家门,连连喊道:“这位帮主,我真是涂江派的,清流城楼守军也认识我,不信您可以去打听打听。”
“当真?”狄方思的老脸虽然严厉,却把刀收了。
“一问便知,一问便知啊!”
冯四道:“两位帮主,莫要相信。”
“那涂江派是大江联中一支,其下门人,怎会在官道上踩盘子。”
“嗯?!”狄方思二段拔刀,“你怎么解释?”
他老脸漆黑,杀意汹涌:“看着老夫的眼睛,回答我!”
金瑾咽了口口水,哪里敢瞒:“我见你们从六合城出来,以为是江淮军的人,所以查探一番,准备回去告诉清流守军。”
狄方思见他不像说假话,把刀一收。
周奕摆了摆手,冯四等人也从金瑾身边让开。
这时帮中几名汉子哈哈一笑。
操着中原口音道:“我们是从淮安来的,怎可能是什么江淮军,你在瞎说什么。”
金瑾听他们的口音非常地道。
不禁问:“你们是哪家马帮?”
“比阳马帮啊,淮安的卫太守也与我们相熟,上次永丰仓丢米,我们还帮卫太守的忙追杀大盗。”
狄方思道:“南阳那边的生意不好做,被飞马牧场的当阳马帮给占了。”
“所以,就朝南边跑一跑,看看有没有生意做。”
金瑾听罢,仔细打量了几人一眼。
若不是从中原来的,没法把事情说的这般清楚。
大江联情报互通,有些信息,与他知道的能对的上。
他拍了拍身上灰土,狼狈的样子去了七八分。
这时抱拳道:
“原来是淮安的朋友。”
“不知几位要做什么生意?”
周奕奇了:“金兄弟能代表涂江派说话?”
金瑾笑了笑:“金某在掌门面前算是熟人,不若与我一道去清流。”
狄方思则道:“你们若是和江淮军打起来,我们的羊皮也运不过来。”
“羊皮?!”
金瑾来了精神:“不知贵帮的羊皮是怎么弄到的?”
“自然是塞北的北马帮。”
周奕道:“那位北马帮许帮主欠我一笔厚金,故而一直能维系生意。若非飞马牧场势力大,我们也不必从桐柏沿淮水下来。”
“原来如此。”
金瑾热情许多:“清流这边不妨事的,他们再打,对我们也没影响。”
他又连续说起清流城中的情况,总算把这帮人稳住了。
金瑾坐上一驾拉货马车,与周奕一道朝滁州清流而去。
太阳快要落山时,总算看到城墙。
济江门的包铁木门上,铜钉反射着夕阳余晖。
一扫城头全是披甲守卒,几名个头高目力好的,正抬起一只手挡在额头上,四下瞭望,弓箭手随时待命。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一名块头高大的队正持刀走来,金瑾跳下马车,迎上去说话。
“原来是涂江派的朋友。”
那队正呵呵一笑:“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既然是远客,也要防止是江淮反贼假扮的。”
“金兄弟也知道,我们是得了官署命令,不敢随意办差。”
“城内几大家,也是这个意思。”
周奕朝那队正看了一眼,驾马而上。
冯四急忙跟来,朝怀里一掏,将一把银子塞在那队正手上。
周奕笑道:“请几位朋友喝酒。”
“本人对匡县令也仰慕得很,等与涂江派的朋友聊完生意,再带厚礼来拜访。”
那队长哈哈一笑,变了一张脸:“淮安的朋友,快请!”
“都给我让开!”
城门口上百名持枪守卒让开道路。
金瑾道了一声谢,又说了什么,便领着比阳马帮的人入了城。
这时他走到周奕身边,解释道:
“周帮主勿怪,这是官署的规矩,但凡首次进城的,都要一个见面钱。我已经与他们说过,下次比阳马帮的朋友入城,便来去自如了。”
“正常,各有各的规矩嘛。”
周奕很大度,朝冯四瞥了一眼。
冯四近前,小声道:“帮主,我塞给了清流官署一万金。”
周奕微微点头。
“金兄弟,那匡县令武功如何?”
“相当了得。”
金瑾道:“咱们清流是一方大县,匡县令的手段,足在滁州一地排入前五。”
“难怪清流城中的势力都支持他,而抗拒杜伏威。”
“周帮主有所不知,这匡肴并非胜在武功上,论武功他比不了杜伏威。但他颇有手段,知道怎么与城内各大势力打交道。”
金瑾打开了话茬子:“比如那滁水渡口,大多数生意都是田东派与我们涂江派在做。”
“如果杜伏威入城,以他强势的性格,我们就需要让出很多利益。城内其他势力也是这般看的,故而支持匡肴者众。”
见到周奕点头。
金瑾为了与他做成买卖,又透露一句:“此前我们得知杜伏威要攻清流,早做了准备。”
“一旦江淮军大部移动,扬子县的尉迟胜便会收到消息,反攻六合。”
“他若只是派小队人马,想占清流,那只能是痴人说梦。”
他点到即止,也给了周奕一颗定心丸。
清流城的生意,可以安心做。
周奕再没多少说话的兴致,开始观赏城内景色。
清流果然比六合大。
一路穿过古楼街、鲜鱼巷口、西桥长街,这时经过城中内河“小沙河”。
此河清冽,借着夕阳,可以看到水中游鱼。
暮色渐合,路上的行人瞬间少了一大半。
这一点,连六合城都比不上。
可想而知,晚上不安全,少有人敢走夜路。
街道灯火,比周奕预料中少很多。
“晚间多有贼匪吗?”
金瑾听了周奕的话,也不瞒着:“是的,现在也无人理会。”
“这些贼匪,与琅琊七大贼有关。这七个贼头来历不小,没人愿意得罪。此前城中有出头的,后来一家人被杀个干净,之后就没人敢管了。”
“竟有此事?那匡县令呢?”
金瑾嗤笑:“匡肴只喜欢女人的肚皮,哪会理这些事。”
“周帮主,到了!”
他说话间,快步朝一处门口挂着两盏大灯笼的府邸走去,却没有看到,后方的年轻人一张脸格外冰冷。
周奕耳力惊人,已听到里面推杯换盏的声音。
站在大门口两尊石狮子旁,仰头瞧见宽大的匾额写着“廉府”两个烫金大字。
“两位帮主,请!”
前方四人挑着灯笼,金瑾引周奕入府。
跟着周奕进来的一共有十五人,其余全留下来站在门口,看管马帮财货。
漠北的羊皮生意太诱人。
金瑾很重视,将周奕带到一处灯火恢弘的大厅,乃是涂江派廉掌门会客之所。
此时,竟还有两名客人。
三人正在喝酒,见到他们到来,全都投来视线。
站在三人身后的,还有八九人,也是同样动作。
金瑾定睛一看,竟是这两位。
当即收敛口风:“掌门,我来为您引荐一下,这位是淮安来的贵客。”
金瑾原本满脸笑容,正准备往下介绍。
忽然间,他瞧见主厅中的三位面色一变。
包括涂江派的廉掌门在内,目光齐齐朝自己身旁看来。
金瑾笑容一滞,往后一瞥。
原本跟在他后方的十几人,忽然脚步停顿,将往后的路径排排挡住。
这.这是要做什么?
要在涂江派驻地动手?
疯.疯了吗?!
那位年轻的周帮主,更是胆大到了极点,像是没把大厅中的人当一回事,径自朝灯火最恢弘的地方走去。
“周周帮主,你要做什么?!”
金瑾失声喊道。
可是,周帮主并未理会。
随着他移动,大厅中的三位掌门级高手,竟一时没有动作。
他们也没有搞清楚什么状况。
客座上的两人,疑惑的看向廉掌门。
仇家找上门来了?
涂江派的廉掌门看了自己的得力手下金瑾一眼,放下酒杯递话:
“廉某人眼拙,不知足下是哪里来的朋友?”
“哦,我是来与你们谈生意的。”
周奕还在往里进,站在三位高手身后的那一圈人中。
一名光头汉子皱眉低喝:
“小子,再往前一步,后果自负。”
他话罢拔出刀来!
因为白衣青年无视他的警告,已经往前三步。
这是田东派的拔刀秘法,拔刀之前积蓄的气势越强,出刀越快。
这时盛怒之下,真气灌入,一刀斩出幻影。
此刀一出,无人敢小觑。
然而那青年眼睛不眨一下,快刀近身一尺,左手袖影翻飞。
他的手看上去没有那么快,却恰好比光头的刀快。
光头这一刀,拼的就是快刀之势。
此刻,刀背却被两根手指拿住。
“咔”的一声。
像是掰断青竹传来脆响,光头灌入刀上的真气连同刀尖,一道崩断。
青年曲指一弹,打出破风声!
那刀尖在光头的刀面擦出火星,自他脖子旁带出一条血线,碰的打碎他身后一架花瓶。
哗啦啦瓷片散落,光头朝脖子上一抹。
望着手上的血,惊得说不出来话。
心脏剧烈跳动!
差一点,就没命了。
不,是对方留了他一条命。
还没想通对方是怎么破了自己的快刀之势,他就听到:
“把你的玩具收起来,滚到一边去。”
光头大汉听罢,心中怒火更盛,岂有此理!
作为田东派十二柄快刀高手中的第九把,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心中天人交战,在青年举目望来时。
他将断刀收入刀鞘中,滚到一边。
“你便是涂江派的廉掌门?”
“在下廉子骏。”
廉掌门看了田东派门人一眼,正准备再问,却被人抢先。
“方才出刀的该是田东派的人。”
周奕朝廉掌门身旁那名壮硕汉子问:“你便是田东派掌门?”
“不错。”
那汉子哼了一声,手搭着腰间长刀:“在下桑师翰,江湖朋友给个面子,唤我一声田东快刀。朋友看破刀势,本事眼力确实不小。”
“但若因此小看本派,那也过于狂妄。”
“哦?”
周奕道:“桑掌门的话挺有意思。”
“这么说,你的刀非常快喽?”
桑师翰露出自傲之色:“不止是清流,便是整个大江联十几派,桑某都是第一快刀。”
三人瞧见,白衣青年听了这话后微微一笑。
“正好,我的剑也很快。”
“是我的剑快,还是桑掌门的刀快?这一点暂时不知。”
“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桑掌门。”
“一旦我出剑,就要有人死。”
“方才你门下对我不敬,我没有杀他,算是我做客此地,给你们一个面子。”
“此时若我出剑,你的命,就要留在这里。”
“要不要试试看?”
桑师翰的脾气向来爆炸,但他不是傻瓜,他方才出声,只是想找回面子。
哪里想到,对方如此决绝,一点退路不给。
面对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诡异青年,他实无取胜把握,此时身体微微颤抖,欲拔刀,又不敢。
他心中明了。
其实自己已经输了。
以田东派的拔刀秘法,若是无胆出刀,哪里会有绝强刀势?
此时出手,恐怕连七成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这家伙如此说话,分明是在短短时间看透了本派秘法!
桑师翰心惊愤怒之余,又有一点佩服。
但作为一派掌门,岂能露怯!
“出剑吧,看看今天谁死!”
桑师翰怒吼一声,把自己的气势提了上去。
“掌门!”
几位田东派高手已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出声制止。
这时,一只带着厚茧的手压在他的刀柄上。
“桑兄,稍安勿躁。”
右边客座上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蓄着短须,额头宽大,眼睛极为有神。
“在下清江派副掌门李涛年。”
周奕多看了他一眼:“你与无定风是什么关系?”
“向清流自然是我师兄。”
周奕道:“清江派以剑法闻名,李掌门要代替桑掌门露一手?”
“不。”
李涛年道:“朋友与我一般,今日来到涂江派都是做客的,做客之人不宜在主家动刀兵。”
“朋友年纪轻轻,却有一身让我也看不透的武功。”
“李某佩服得很。”
“在下有一手内功马马虎虎,想在朋友面前献丑。”
廉子骏与桑师翰恍然大悟,心叹李兄高明。
清江派的向掌门号称无定风,而师弟李涛年则叫无已风。
所谓无已,指的是没有休止之意,意思是他的内功连绵不绝,后劲极强。
一个青年高手,天赋纵然高,内功上也必然是最弱之项。
而李涛年专修内功,剑术不及师兄,内功却是整个大江联排行前三之人。
不清楚这人的剑法,贸然比斗殊为不智。
但恶客登门,不能丢了大江联的面子。
李涛年的想法,那是再正确也没有了。
“好,在下的内功也平平无奇。”
周奕微微举掌。
三位掌门人初时不查,忽然同时后退一步。
灯火辉煌的大厅内,没有风响,可所有的烛火突然朝一个方向摆动!
光头汉子脖子上的血,此时朝脖子两侧画圈,成了一道血环。
一股无匹威势,正以白衣青年为中心,朝四周迸发。
那金瑾已经吓傻了。
整个涂江派大厅忽明忽暗,灯火跳跃不休!
可是,却没有一盏油灯烛火熄灭。
更为诡异的是,处于气势中心的青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
这是这是什么样的精微掌控力!
三大掌门背后冒出冷汗。
武学宗师!
“李掌门,是我先出手,还是你先出手?”
李涛年没说话,看向了廉子骏。
廉子骏也不说话,默默瞪向金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