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巴尔拉姆家神庙前的空地上却已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愤怒、恐惧、疑惑的情绪在人群中交织、发酵。
“让克里希纳祭司出来!”
“我们的红疹是怎么回事?!”
“神庙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嘈杂的催促声和质问声浪般涌向紧闭的神庙大门,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与愤怒。
克里希纳·巴尔拉姆猛地推开沉重的神庙木门,刺眼的阳光和鼎沸的人声一同涌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些平日温顺如羔羊的信徒竟敢如此围堵神庙;怒的是夏尔马家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他!他必须立刻挽回局面,否则巴尔拉姆家数十年的威望将毁于一旦。
克里希纳强自镇定,脸上习惯性地摆出婆罗门祭司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人群,厉声喝道:“吵什么!都吵什么!这里是供奉毗湿奴神的圣地,不是你们撒野的集市!惊扰了神明,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试图用神权和积威震慑住这些“贱民”,这是他几十年来屡试不爽的手段。
他的呵斥像往常一样,让前排的一些信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掠过一丝畏惧。
长年累月的种姓压制和宗教敬畏,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
然而,当人们看到自己或亲人身上那触目惊心的红疹,想到“被神明厌弃”可能导致家族蒙羞、女儿嫁不出去、甚至灾祸连绵的可怕未来,那刚刚升起的畏惧,迅速被更强烈的、关乎自身与家族命运的恐惧和愤怒所取代。
与触怒祭司相比,被神明厌弃后果更严重!
“祭司大人,我们身上这红疹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胆大的中年人鼓起勇气喊道,声音带着颤抖。
“对啊!别的镇子都没事,为什么就我们曼普尔镇这样?”立刻有人附和,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零星但清晰的质疑声开始打破短暂的寂静,如同堤坝上出现的裂缝。
克里希纳敏锐地察觉到,虽然他的斥骂让场面暂时安静了一瞬,但信徒们眼中燃烧的不再是过去的顺从,而是压抑的、混杂着恐惧与怀疑的怒火,这怒火正在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心底一沉,知道光靠强压恐怕不行了,必须找一个能转移视线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显得沉痛而愤慨,伸手指向巴塞尔镇的方向,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都被骗了!这根本不是毗湿奴神的诅咒!是夏尔马家!是那个拉维·夏尔马在陷害我!他们送来的香皂有问题!是他们想要玷污我们曼普尔镇的圣地!”
虽然向这群贱民解释让他感到屈辱,但眼下平息众怒、保住家族根基更重要。克里希纳在心里咬牙切齿,将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拉维。
此言一出,全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但这寂静并非源于相信,而是源于极致的荒谬和难以置信。
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质疑。
“拉维少爷?陷害我们?这怎么可能?”
“我姑姑家就在巴塞尔,他们用了香皂都好得很!”
“他救了多少难民,怎么会来害我们?”
低声的议论迅速蔓延开来,几乎没有人相信克里希纳的指控。
他们镇子就在巴塞尔镇旁边,消息灵通。
拉维施粥救人的义举,“罗摩圣子”的名声,早已通过亲戚、邻居口耳相传,深深印入他们心中。不少曼普尔镇的人,甚至亲自去巴塞尔镇的神庙外跪拜过拉维,感受过那份悲悯与神圣。
克里希纳说拉维少爷陷害他?
在信徒们朴素的认知里,高高在上的、受神明眷顾的“圣子”,怎么会费尽心机去陷害一个邻镇的祭司?这完全不合逻辑,更像是克里希纳走投无路的污蔑。
“胡说!拉维少爷怎么可能害我们!你撒谎!”
人群中,一个曾经在巴塞尔镇粥棚喝过救命热粥的难民,见自己视若神明的拉维少爷被克里希纳污蔑,忍不住愤怒道。
他想起拉维少爷站在粥棚边那悲悯的眼神,想起那碗救了他一家性命的、热腾腾的粥,与眼前这个试图推卸责任、污蔑恩人的祭司形成了鲜明对比。恩情与愤怒交织,让他爆发出了巨大的勇气。
他猛地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神庙门口的克里希纳扔去!
这个动作,像是一颗火星掉进了油桶里。
“砰!”土块砸在克里希纳脚边的门框上,碎裂开来。
虽然没打中,但这物理上的攻击,彻底打破了婆罗门祭司不可侵犯的无形壁垒。
“对!他在撒谎!”
“拉维少爷是罗摩圣子,怎么会陷害你!”
“一定是你们巴尔拉姆家惹怒了神明!”
群情彻底沸腾了,怀疑的目光变成了赤裸裸的指控,人群中响起了更多愤怒的呐喊。
克里希纳和他两个儿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直接的、来自低种姓的暴力反抗,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克里希纳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往日里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这些贱民噤若寒蝉。如今,他说出“真相”,这些人竟然不信他,反而去维护那个外乡的拉维!
克里希纳意识到这场危机远超预期,若不立刻扭转,恐怕会被这群失去理智的暴民撕碎。他强压下恐慌,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住手!你们都疯了吗!”克里希纳用尽力气嘶吼,试图盖过喧嚣,“你们不信?好!我可以带你们去巴塞尔镇,去找拉维·夏尔马当面对质!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
他盘算着,只要离开曼普尔,前往巴塞尔,路上或许能找到脱身或求援的机会,至少能暂时缓解眼前的杀身之祸。
听到“对质”,部分激动的镇民稍微冷静了一些。他们想,就算克里希纳说谎,到了巴塞尔,在罗摩圣子拉维少爷面前,也必然会被当场揭穿。
到时候,再跟克里希纳算账也不迟!而且,仁慈的拉维少爷说不定真有办法解除他们身上的“诅咒”。这丝渺茫的希望,让攻击的势头略有减缓。
见镇民的愤怒有所缓和,克里希纳暗暗松了口气,眼底却升起浓浓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