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马城。
北莽使团行走在街道上。
走在最中央的并非武将,而是一名身着锦袍、头戴貂帽的北莽文官。
他乘坐在一架由四匹神骏黑马拉着的华贵马车中,透过纱帘,漠然地审视着这座在战火中幸存的城池。
眼神如同在看一群苟延残喘的蝼蚁。
城中百姓分列两旁,攥着拳头,眼神中满是恨意和屈辱。
……
肃马县衙。
汤仁牧端坐主位,一身戎装,面沉如水。
北莽使者耶律赫,缓步走入大厅。
他没有穿戴任何甲胄。
只是一身剪裁合体的北莽贵族常服。
腰间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显得文质彬彬。
但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傲慢与轻蔑。
他甚至没有看主位上的汤仁牧一眼,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县衙大厅内的陈设,啧啧有声道:
“早就听闻南人奢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一个边境县衙,都装饰得如此……花里胡哨。真是靡靡之音,亡国之兆啊。”
如此不加掩饰的嘲讽。
汤仁牧身后一名副将怒目圆睁,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汤仁牧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道:
“你主子派你过来,就是谈这个的?”
“你是?”
直到这时,耶律赫才慢悠悠地将目光转向汤仁牧,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肃马守将,汤仁牧。”
“我过来要谈的,是两国邦交的大事……”
耶律赫冷笑一声,又将目光移走,“区区一个南虞下将军,也配和我说话?”
汤仁牧的双拳在桌案下握得骨节发白,但最终,还是没有发作。
形势比人强。
自从赢无双一战击溃南虞二十万援军,整个北境的战略主动权,已经彻底落入北莽人手中。
即使现在赢无双已被召回北莽,但新上任的北莽主帅完颜洪,同样是威名赫赫的北莽名将。
他还带来了新的十万铁骑。
反观肃马城这边,算上收拢的残兵,兵力也不足两万,且都是疲敝之师。
拿什么硬气?
“看来汤将军是个聪明人。”
耶律赫满意地点点头,像是赞赏一个识趣的下人。
“传信给你们南虞皇帝……”
他走到大厅中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道:
“派一个够分量的皇亲国戚,或是三品以上大员,来肃马城和谈。”
“我的耐心有限,只在这里等三天!”
耶律赫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眼神变得冰冷。
“三天之内,见不到你们朝廷派来的正使,就默认你们南虞,放弃了这次和谈的机会!”
“届时,我们的大军,将踏平肃马,饮马浑河!”
……
汤仁牧回到自己小院书房。
“砰!”
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书桌上,坚硬的木制桌面,竟被砸出了一道龟裂的细纹。
“欺人太甚!”
三天?
就算飞鸽传书过去,京城立刻派人出发,快马加鞭赶来,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
北莽人给出的这个期限,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一个逼迫南虞接受城下之盟的借口!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朝廷下旨,授权给距离最近的高级官员,前来主持和谈。
而离肃马城最近的,勉强够得上三品官员这个级别的,只有沧州刺史,钱文博。
一想到这个名字,汤仁牧的心就沉了下去。
钱文博此人,乃是典型的文官士族出身,胆小如鼠,毫无担当。
让他来主持和谈?
只怕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但……
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算换做京城派来的正使。
又能在北莽人面前,争得到什么好处呢?
根本原因。
还是战场上打不过别人。
坐下来谈,也不过是被羞辱罢了。
以汤仁牧对京城那些文官的了解,到时候和谈的结果,多半是割地、赔款、纳贡。
这座好不容易才守住的肃马城,恐怕也会直接送给北莽人。
汤仁牧摇摇头,最终还是走到案前,提笔写下加急军报,将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京城。
放飞传信军鸽,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这座肃马城他守住了。
该尽的本分,他尽到了。
接下来,肃马城的命运,北境的命运,只能交由京城那些人……
或许是天意来决定。
……
第一天,风平浪静。
耶律赫一行人住进城中最好的驿馆,每日命人送去精美的菜肴,却又常常原封不动地退回,只说“南人的食物太过油腻,难以下咽”,其骄横之态,溢于言表。
第二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城中的气氛愈发压抑,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天。
清晨的阳光,还未完全驱散肃马城的寒意,耶律赫便带着他的人,再次来到了县衙。
这一次,他连大厅都没进,就那么站在庭院中,欣赏着一株枯败的梅树,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汤将军,今天,是最后一天。”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城外,我们的大军,也已经磨好了刀。”
耶律赫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着汤仁牧紧绷的神经。
汤仁牧面色凝重,站在廊下,勉强周旋道:“贵使稍安勿躁,想必我朝正使,已在路上了。”
“在路上?”
耶律赫终于转过身,嗤笑一声,“汤将军,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他指了指庭院中的日晷。
“看到没有?等到日影走到正中的时候,如果我还没见到人……”
“后果,我想你很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庭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汤仁牧手掌轻抚腰间刀鞘,心中已经做好最坏打算。
大不了,就与北莽人死战到底,以身殉国。
就在此时。
“报——!”
一名传令兵冲进庭院。
汤仁牧心中一紧,厉声问道:“何事惊慌!”
那传令兵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急声道:
“将军!城外……城外来了一支军队,已……已经入了瓮城!”
汤仁牧猛地踏前一步。
来了?
是钱文博那个软骨头来了吗?
“将军……”
传令兵咽了口唾沫,跑到汤仁牧身边,低声道,
“是陈木回来了!”